校夜诡谈[无限流](185)
“嗯,”木雨对张华威说,“……小心,我们等着你们。”
……
张华威拿出火车票后,还没待琢磨到底要怎么上车,火车就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这小胖墩挥了挥手,表情一派轻松,可上车的瞬间,他们注意到……他那一身肉绷得很紧。
张华威咽了咽口水,咬住牙关,像是不给自己反悔的机会似的,一溜烟钻进了火车里。
火车鸣笛,开始驶动。
原地则是一片静默。
木雨听到高瞻远低低啧了声,侧过脸去,只见这家伙垂着眼,把一头黄毛挠得很乱。
木雨拍了下他的肩膀,轻声道:“有话等出了副本也能说。”
“……嗯。”高瞻远闷闷地应。
苗乡带他们往夜市的方向走,凭感觉摸索到了老杨那张桌子原本所在的位置。
然后他们开始按照箭头出发,一路洒下便利贴。
时间紧迫,他们是用跑的。
一开始,他们还在担心到底要跑多少米才能按照第二个箭头转弯这个问题会浪费他们很多时间,结果他们发现,路线其实非常明了!
跑出大概三百多米,他们就遇到了一个三岔路口,其中通往正前方和右前方的都是小道,只有通往左边的是和他们现在正在跑的这条路一样宽的大道。
很显然,他们在这里就要按照第二个箭头转弯了。
寒夜冰冷。
他们的吐息逐渐化为一阵阵白雾。
听苗乡提起老杨的事时,高瞻远吃惊道:“老杨?他我熟啊!”
木雨奇怪地问:“你怎么会跟‘老杨’很熟?”
“因为我有个堂姐平时就在垃圾街卖花甲粉,我以前就经常来这里,”高瞻远回忆了一下,感叹道,“老杨,很文艺啊,说话都文绉绉的,以前在莲大好像读文科的吧,后来大学毕业了好像还回老家当过一阵语文老师。”
苗乡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我到现在都没想通,呼,为什么,呼,副本会选他……!”
木雨想了想,问高瞻远:“老杨的事你还知道多少?”
“那可多了!”
高瞻远说,老杨曾经提起过,自己来自很偏远的小城市,家里很穷。
他在家里排行老三,上头还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哥哥。
小时候性子野,爱玩还叛逆,因为性格不够沉稳,他爸妈就觉得他不是读书那块料,尽管当时他的学习成绩不错,老师们都夸他脑子聪明。
初中才刚毕业,他爸妈就想让他出去打工赚钱,老杨很不服气,说他可以去赚钱,但只能假期去,而且赚来的钱只能用来让他继续上学,他爸觉得他不听话,气得差点把他的腿打断。
后来过了许多年,老杨才慢慢消解了幼时那几年的愤懑。
他的父母接受的教育当然是不够的,或许正是因为认知有限,所以才对人总有一种固执的偏见,又或许是因为疲于生活,所以没有余力去思考更多。
反正老杨知道,他们并不是不爱他,只是脑袋里的那根筋转不过弯来。
可惜有些事情并不是理解就能放下。
即使是很多年后,老杨回忆起幼年那段时光,依旧说自己不可能会妥协,只是如果当时能稳重一些,他或许会选择不那么激烈的方式去处理这些矛盾。
然而,时光当然是没法倒流的。
在老杨初中毕业的那个暑假,一个叔叔看不过去,出面说愿意送他去好学校读书。
他父母觉得不好意思,万般推辞,老杨却毫不犹豫地走了。
这一走,就是好多年。
最开始的时候,愤懑难消,他住在学校宿舍里,没有手机也不太理会他爸妈打到老师办公室的电话。
后来到了寒暑假,他留在叔叔家里不回去,终于开始接父母的电话了,却每每总是不欢而散。
再后来,他成功考上了莲大,扬眉吐气,前途光明。
他终于有些释怀了,可亲情已经被消磨,再次接到父母的电话时,他只觉得他们的声音听起来比三年前更疲惫,却开不了口说出一句关心的话,怎么都觉得别扭。
时间就这样一天一天流逝。
人真是一种矛盾的生物。
老杨在莲大的日子过得充实而又满足,这一切都符合他幼时的雄心壮志,他现在拥有的一切就是对他父母当年所作所为最好的反击,而且亲情都散了,他理应可以彻底抛下一切,大步大步往前走,可在寂静的深夜里,老杨却开始一遍又一遍回忆电话里他爸妈的声音。
很奇特。
那一根线早就已经被刀磨得只剩下一根丝,可就是那根丝,似乎怎么都断不了。
它坚实、牢固,是拨开了一层层繁复华丽的外衣之后露出来的最真实的东西,连接着他与他的父母。
老杨开始思考,他与他爸妈真的到了要断亲的地步吗?
那几年他父母固然不讲道理,可这件事真的不能原谅吗?
多年来的成长教会他最重要的一个道理就是,人不是完美的,人是一种会犯错误的生物,且人的一生都在犯错中成长。
人类成为父母,只是迈入了生命里的一道大关,并不代表从此之后他们就成为了一个完人,他们可能会约束自己,犯更少的错,但也可能会被生活压垮,犯更多的错。
说到底,人类不可预测。
就像他,忽然就有点想试着和父母和解了。
这个念头没什么由来,只是一经冒头,就向上越长越高,往下越扎越深。
它莫名其妙地茁壮,一天比一天变得更让人无法忽视。
老杨很少会纠结一个问题太久,于是他选择了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去做这件事。
彼时他刚刚确认自己能拿到一笔奖学金,也刚刚拿到了一个非常棒的假期实习岗位。
他很愉快,但也有些紧张。
他打了满满的腹稿,本想把自己这么多年的心路历程一一跟父母解释清楚,似乎只有这样做才能彻底将他们之间的隔阂溶解消化。
可等到那头电话被接起,听到了年幼时总是在他昏昏欲睡时停下讲故事,只在他耳边悠悠荡荡送他入梦的妈妈的呼吸声时,他的喉头仿佛被哽住了。
他沉默着,双唇张开又闭合,声音却始终挤不出来。
要怎么说?要怎么开口?
他当年是怀抱着什么心情离家的,又是怎样度过脱离家庭的数年,他准备了那么多,却忽然好像全都想不起来了。
他觉得自己像是变成了一个哑巴,学了这么久的理,学了这么久的文,到头来却连一个标点符号都蹦不出来。
最后攥紧拳头,浑身冒着热汗,从喉咙挤到嘴里的,竟就是一句干巴巴的:你们要不要来新莲市玩几天?我、我接你们……
而回应他的,则是更为长久的沉默。
……
“他、他爸爸生病了?!”苗乡气喘吁吁地问。
高瞻远感叹:“是啊,那个时候老杨好像才大二吧,他爸得的好像是癌症?反正那个时候他爸已经病很久了,他们一直瞒着他。”
“为、为什么要瞒着啊?呼……”
“不知道,可能他爸妈也觉得联系他很尴尬吧。那个时候老杨的哥哥姐姐好像都在外面打工,他爸治病也需要钱嘛,他们不可能辞职回家来照顾人。老杨他妈一个人在家照顾他爸好像也挺辛苦的,所以老杨那个时候有动过退学回老家的念头……”
高瞻远抓了抓脑袋:“他那个时候应该也是怕他爸撑不过去,有点后悔冷战了这么多年……但是那个时候他爸妈的态度变了,都让他别回去,留在这里好好读书,珍惜机会,还跟他为以前的事道歉。”
“后来老杨就一边读书一边打工,钱全部寄了回去,但是老杨说过,那段时间他其实挺迷茫的。”
年幼的时候,因为心里怀着一股恨与不服输,所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觉得凭借自己稚嫩的双腿也能走出来一条路。
如今想回家,路都已经铺陈在脚下,却被父母劝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