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枝欲孽/That Irresistible Poison(4)

　　毕竟，契绊的功效可远不止把两个人的脑子联结起来。
　　“不准不理我！”希恩还是那句。克萨用不着看，他知道希恩的绿眼睛里肯定燃烧着熊熊怒火，那白皙的脸颊肯定涨得通红，他肯定正紧紧抿着粉嫩的双唇。克萨想不出还有哪个人像希恩这样，越是生气，越是诱人。
　　克萨被自己的念头弄得相当窝火。他往椅背上靠了靠，眼睛盯着桌面的文书，唐突地说：“出去。我没时间搭理你。”
　　“你——”希恩气得头顶冒烟，连话都说不出来。片刻之后，他像一阵狂风卷了出去。
　　门刚合上，克萨就叹了口气。
　　这么下去可不行。


第三章
　　几千年前，第三氏族有位女王名叫萝丝克辛，她不但貌美绝伦，聪颖非凡，还有着仁爱众生的品格。她的追求者遍布整个星系，但她却统统拒绝了。她宣称，要将自己的毕生精力全部投入统治大业，奉献给自己的氏族。
　　但她的某些追求者不肯轻易罢休，马维克便是其中之一。马维克来自第一氏族的西尔克苏支系，他对女王痴恋成狂，竟绑架了她，强迫与她建立了一种古老的无解婚契。
　　此事造成的后果是人们的想象所未及的。为了与施暴者解除契绊，女王进行了数不清的尝试，然而最终未果。为免殃及氏族，萝丝克辛女王将王位让给了她的弟弟。
　　但事情远未结束。马维克的所作所为伤害了第三氏族的利益，第一氏族王室却拒绝为其成员的行为负责，于是，一桩政治丑闻演变为军事冲突，并最终引发了卡鲁维亚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全球战争，所有氏族都被卷入其中，人口骤减，所剩无几。
　　战争结束数十年之后，人们才从这场战争的余波中缓过气来。
　　为避免重蹈覆辙，氏族联盟提出了一项方案：在儿童的幼年期就为他们的灵核结契。童契的原理异于其他类型的契绊，它深深根植于孩子们的心灵，从而杜绝了强制婚契的可能。若非出于当时的历史背景，这样的提案必将引起关于许可权的争议——因为孩子们无法自主表达他们的意愿；但在数年血流成河的战争和几十年的重建之后，没人愿意看到悲剧重演，这一解决方案几乎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然而，时至今日，仍不时会有人抗议童契的存在，抗议童契所象征的一切——追求它所剥夺的一切。
　　* * *
　　希恩兴高采烈地沿着那条熟悉的走廊向哈赫特的住处走去。他迫不及待地想见到自己的死党，他们都五个月没见面了。哈赫特从泰拉返回卡鲁维亚时，他正待在其他星球，就算他再担心哈赫特，也没法立即赶回来。希恩确实担心。他跟哈赫特通话的时候，哈赫特似乎心神难定。哈赫特说，等希恩回来再详谈——他好像担心会被人窃听。这下可勾起了希恩的好奇心。
　　“殿下，哈赫特王子殿下正在等您。”王宫的人工智能语气平淡地说道。
　　“博格’贡，克萨在吗？”希恩没管住自己，脱口问道。他已经二十四天没见过克萨了，开心得要命。他只是……只是得知道克萨在不在宫里，不搞清楚这事他浑身不自在。
　　“不，王储在议会，殿下。”
　　希恩抿起嘴唇。他怀疑这话的真实性——搞不好是克萨授意博格’贡这么说。随便吧，反正他又不想见那个大混蛋。
　　哈赫特住处的门滑开了，希恩大步走了进去。
　　一走进这熟悉的房间，希恩就觉得安心。他一直挺喜欢哈赫特的房间，透过那面从地板直通屋顶的透明墙壁，能望见伐利亚纳湾的壮美景色。第二氏族王宫位于卡鲁维亚景色最为优美的地区之一，周围被伐利亚纳湾和博尔德国家公园环绕。有时候希恩几乎希望自己也能住在这儿——他家的王宫在雾蒙蒙的沼泽和“灰山”之间，那环境毫无美感——可他接着就会想到，住在这儿也不见得好。就算景色再美，要他跟克萨住在同一屋檐下，没门。
　　希恩甩甩头，抛开脑子里的胡思乱想，把视线集中在偌大房间中的另一个人身上。
　　哈赫特坐在沙发上，他面前是某个星球的3D影像，但他那双紫色眼睛正望着希恩。他对希恩露出微笑，脸上那亲昵的神情一如往日。老实说，希恩也不知道他们怎么会变成好朋友，他们俩的性格简直天差地远。哈赫特有一颗赤子之心：善良，不怀疑任何人，还有点天真。他总是把人想得太好，每个人他都喜欢。他唯一的缺点就是有个混蛋哥哥。
　　“哈赫特，”希恩向好友发出感应。出乎他的意料，哈赫特的精神似乎并不像平时那样宁静好客。他不由更担心了。
　　“我差点怀疑你被日行三的野蛮人给绑架了。”希恩小心地打量着哈赫特。哈赫特有些不一样了。好像有什么不见了。
　　哈赫特皱着眉头用感应抽了他一下。“地球人才不野蛮，别这么狂妄。再说我都已经回来好久了，是你去了其他星球，这可不怪我。”
　　希恩皱皱鼻子，难为情地笑了。“呃，我刚刚是挺狂妄。幸好有你在我狂妄傲慢的时候提醒我。”
　　“你肯定是受了克萨的影响。”哈赫特不太自然地嘲讽一笑。
　　“不准提，开玩笑也不行。”希恩重重地在哈赫特身边坐下，一脸怒容。“要是有一天我变成克萨那样，我允许你杀了我。”
　　“抱歉啦。”哈赫特说着，拍了拍希恩的肩膀。“那个，他也没那么可恶啦。”
　　希恩不屑地哼了一声。“他是你哥哥，你当然向着他了。算了，我不是来讨论那个王八蛋的。”他望着哈赫特的眼睛说，“你怎么了，哈赫特？”
　　“哈利，”哈赫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我习惯了这个名字，而且我很喜欢。”
　　希恩的好奇心烧得更旺了，但他还是点了点头。他有种感觉，对哈赫特而言这很重要。要是哈赫特想让别人管他叫“哈利”，那也由得他，其实，“哈利”这个名字更衬他，听起来更柔和。“那，到底怎么了？你的气场很消极啊。”
　　哈利挥手移走了那个3D影像，打开房间的安保装置。
　　“这是干嘛？”希恩问。
　　哈利关掉监控摄像头，看向希恩。“我跟蕾伦’希尼’古尔之间已经没有契绊了。”
　　希恩瞪大了眼睛。
　　一小时后，他带着一点愤怒，一点困惑，还有难以抑制的兴奋离开了哈利的房间。
　　与哈利的对话令他茅塞顿开。
　　看来，哈利的契绊在日行三逐渐削弱，直至最终破裂——也许是由于日行三与卡鲁维亚相距遥远。当他回到卡鲁维亚，契绊并未自动修复。哈利很困惑——而且非常不希望重建契绊。据哈利说，他所有的感官，包括他的感应力，在失去契绊后都变得强大得多，这……按理说是不可能的，但是……
　　希恩总觉得潜意识里有什么事若隐若现……他都快忘了，这下哈利的话终于让他想起来了！
　　去年他在拜恩星曾经听到过一些传闻，令他颇为困扰。那些传闻是关于拜恩与卡鲁维亚的“首次接触”——他们惧怕卡鲁维亚人，说卡鲁维亚人能用感应杀人。当时希恩想当然地认为那些流言是异想天开，但如果契绊真的削弱了卡鲁维亚人的感官……搞不好那些传闻是真的。
　　关键是，那是发生在几千年前的事，一切可能性都是存在的。希恩在研究契绊的时候注意到许多矛盾之处。比如，“大战”结束到《契绊法》出台之间的六十年，几乎没有任何记载，其中必有蹊跷。有意思的是，卡鲁维亚与拜恩的“接触”也差不多是发生在那个时期。
　　据说，由于萝丝克辛女王的悲剧导致了卡鲁维亚历史上最具毁灭性的战争，才会有《契绊法》的出台，目的是保护感应者不再遭受强制结契。但是，契绊也有副作用；然而所谓的“副作用”往往只是附带一提，而且几乎不为人知。希恩之所以如此精通契绊的相关知识，也是因为他花了数不清多少时间——许多年——来研究关乎契绊的一切，哪怕只是沾上一点关系也不放过。
　　众所周知，“大战”中使用的生物武器使人们的生育能力急剧下降。卡鲁维亚科学家们急于挽救自己濒于灭绝的种族，启动了一个基因实验项目，专注于修复人们的生殖系统。但时至今日，几乎没人知道，由于临床案例有限，实验出现了始料未及的后果。基因实验引发了各种各样的变异，使一些已经完全退化的生理特征重现人间，另外还影响了人们的感应能力。
　　那些生理变异者至今仍然存在，但在上流社会，人们几乎绝口不提。希恩知道哈利身上有返祖基因，哈利曾经告诉过他。
　　但是，如果说今时今日人们对生理变异者的态度是避而不谈，那么人们对感应变异者的话题则算是讳莫如深。最离奇的是，即使在历史档案中，提及感应变异者总是含糊其辞，只是指出，在《契绊法》实施后，感应变异者已经绝迹。照这么说，感应变异的消失只是童契的一项意外的副作用。但这只是书上的说辞。
　　哈利首先提出了他的置疑。
　　“如果说《契绊法》根本就不是为了防止强制结契呢？如果是契绊就是专门为了消灭感应变异才被提出来的呢？”
　　希恩瞪着哈利，惊讶得难以置信。他脑子里也曾闪过这个念头，但他觉得着太过异想天开，不能当真。但若是哈利——那个天真、信任任何人、总是对阴谋论嗤之以鼻的哈利——都觉得有这个可能……
　　这意味着希恩一直以来都没有想错。他一直都知道，现代社会不应该再存在契绊；即使当时他还不清楚契绊确实扰乱了他的若干身体机能。
　　而且，他可以解除契绊。他可以去一个像日行三那样遥远的星球，然后解除与克萨的契绊。终于。只要他在日行三停留的时间足够长，就绝对行得通。
　　只要一想到总算能从克萨那儿得到解脱，希恩就心跳加速，激动得整个人澎湃难安。
　　当希恩把自己的决定告诉哈利时，哈利很郁闷。“喂，你这么讨厌我哥哥，处心积虑地要解除跟他的契绊，我看了心里很难受啊。你为什么就是不愿意当他的王夫呢？这是很荣耀的啊，而且那样咱们就能真正成为一家人了。”
　　听到这话，希恩嗤笑一声。哈利总是对他哥哥不厚道的地方视而不见。希恩可不想一辈子跟这么个大混蛋绑在一起，克萨看他的眼神就好像看着脚底下一只烦人的小虫子，压根不值得上心。只要一想到那堵把他挡在克萨思想之外的险恶的墙——那堵散发着“不准靠近”意味的墙，希恩就觉得喉头发紧。克萨的推拒仍能让他如此难受，希恩痛恨这种状况，脸上浮现怒容。他不该在乎。他不在乎。那混蛋去死好了。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