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流(7)
明知打不过还偏要去撩一下是什么毛病?真是欠得慌。他低声爆了句粗。
骂归骂,也不能真的见死不救。随月生先去关上了栅栏的门,确保里面其他的几只不跑出来,紧接着快跑两步,追上正在进行追逐战的一人一鹅后,一脚踹上凶猛的大鹅,然后抄起陶风澈夹在腋下撒腿就跑。
随月生跑得飞快,陶风澈被颠得够呛,感觉午饭都快吐出来了,但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只觉得哥哥简直是下凡的天神,拯救他于水深火热之中。
等二人顺利回到家,陶知行知道此事的前因后果后,先是给随月生配了枪,又把二人一起打包丢进了陶家的练武场,顺带附送了一个保镖当教练。
暂且不提射击课上随月生的成绩,光是看着随月生跟体型壮硕的保镖对打而不落下风,已经足够让陶风澈目瞪口呆了。
他默默在心中给随月生记了一笔。
难怪哥哥能把我捞起来就跑呢,原来不是小乞丐,是家里养着的小打手啊。
···
时间如白驹过隙,不知不觉中冰雪消融,又是一个春天到了。
陶风澈对于童年的记忆一直很模糊,跟随月生认识之后的倒是记得比较清楚,但随着年龄渐长,有一部分也就慢慢被遗忘了。
可唯独这一天,像是被镌刻在了灵魂上似的,时至今日,陶风澈依然能清晰地回忆起每一个细节。
那一天是三月五号,九州传统节气中的惊蛰。
随月生从早上起床的时候就不怎么舒服,一直有些头晕,整个人恹恹的,吃早饭时也没什么胃口,陶风澈便没让他陪着自己上课,早早把他赶回了卧室睡回笼觉。
可一直等到中午吃饭,随月生都没下楼。
陶风澈本来想上去叫他,可徐松说让随月生好好休息,等他睡醒了自己下来吃就好,反正厨房里一直有人,做起来也快。陶风澈想了想,便也没去打扰。
等他下午上完课去厨房觅食时,却意外发现随月生坐在餐桌边,正皱着眉头往嘴里扒饭,咀嚼的速度很缓慢。
随月生一直都有这个毛病。即便是不喜欢吃的东西,只要摆在他面前了,都会全部吃完,没胃口时也会硬逼着自己吃,对食物格外珍惜,像是害怕吃了上顿没下顿似的。
“哥哥,不想吃就别吃了。”陶风澈赶忙凑过去,把他的筷子夺下来,“到时候饿了再让厨房做好了。”
不等随月生说话,他又小大人似的摸了摸随月生的头:“现在感觉好点了吗?”
随月生的发质软而丝滑,平常都是全部拢在脑后扎成一束,偏偏今天还没来得及扎上去,顺滑地垂在肩上。陶风澈看着眼馋,甫一摸上去便上了瘾,趁随月生不注意,赶紧用爪子多捞了两下。
换作往常,他刚伸出手就会被随月生躲开,可今天不知怎么的,随月生整个人的反应都慢了满拍,居然还真的让他得逞了。
随月生点点头:“好多了,我们去拼拼图?”
这又是徐松找来的玩具,说是对开发大脑有好处,两个人分工合作,一起拼了小半个月,已经胜利在望了。
陶风澈到底还只是个小孩儿,心里一直惦记着即将完成的拼图,赶忙点点头,两个人一前一后去了玩具室。
可随月生今天是真的不怎么在状态。
柔软的地毯上搁了张矮桌,上面摆着半成品的拼图,两人盘腿坐在旁边,拿着拼图碎片挨个比对。到底虚长十岁,随月生玩起这个一向比陶风澈快很多,可他今天像是一直有些回不过神似的,手上的拼图碎片半天没放上去,整个人看上去都愣愣的,一张脸红的像是要滴血。
“哥哥你怎么了……”陶风澈担忧地放下手中的碎片,伸手去碰他的额头。
触手滚烫,像是在碰一团熊熊燃烧的火。
哥哥在发烧。
陶风澈噌地站了起来,想去喊徐松,让他找家庭医生过来,随月生却突然抬起了眼,灰蓝色眸子里的雾气浓得像是要滴出水来。
“……小澈。”他只沙哑着嗓子喊了这么一声,整个人便猝然向地上倒去,重重地摔在了毯子上。
陶风澈忽然闻到了一阵很浓郁的荔枝香。柔和细腻,甜滋滋的,丝丝缕缕直往他的鼻子里钻。
他不由自主地吞了下口水。
可现在还是春天啊,春天怎么会有荔枝呢?
他慌了神,但还记得人昏倒之后不能随便移动,连拖鞋都来不及穿,赤着脚踩上地板,撒丫子就往外面跑,扯着嗓门喊:“徐伯!徐伯!哥哥昏倒了!”
陶风澈不明白徐松为什么闻不到哥哥身上满溢的荔枝香,更不明白他在听完自己说的话后为什么如临大敌。
他被家里的佣人从玩具房抱了出去,徐松半跪在地上给家庭医生打电话,陶风澈仓促间回头,只看见了随月生汗湿的脸。
快要完工的拼图被陶风澈先前冲出门的时候不慎撞到了地上,两个人小半个月的辛苦劳动彻底付之东流,而随月生就躺在这一堆零散的拼图碎片中间,整个人都汗津津的,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他发丝散乱,鬓角的几缕甚至都黏在了脸上,嘴唇也发白,但却还是美的,是一种陶风澈不知道该怎么用言语去描述的美。
这天晚上,陶风澈蹑手蹑脚地推开了玩具室的门,拼图被规整好放进了盒子,白日里兵荒马乱的场景已经彻底消失不见,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可地毯上那一道黏腻逶迤的水痕,凑近时还能闻到荔枝的香气,无一不告诉陶风澈下午的一切并不是一场幻梦。
可他再也没有见到过随月生。
第7章 遗嘱
陶风澈一开始只以为随月生是又生了一场病。
他还记得对方当时刚到陶家的第二天就发了烧,家庭医生站在床边跟徐松沟通着注意事项,随月生则斜靠在床上打吊针,目光落在窗外,像是在看云,脸上更是没什么表情,仿佛他们嘴里说的事情都跟自己没什么关系,活脱脱一个羸弱的病美人,也像是座冰雕。
躲在门口的陶风澈稍微听到了几句,医生说随月生“营养不良”。
可哥哥这次生病了为什么不在家养病呢?难道是要去医院里面动刀子做手术吗?
陶风澈对医院有一种天然的排斥,可两相比较之下,对随月生的担忧还是占了上风。他憋到第三天,终于忍不住了,跑去问徐松能不能带他去医院探病。
徐松有些诧异,去厨房拿了一块小蛋糕给他,然后告诉他,随月生现在不在医院。
“那哥哥现在在哪儿?徐伯你可以带我去看看哥哥吗?我想他了。”
陶风澈被娇惯的厉害,陶家全家上下一向对他有求必应,可此时面对着这个简单的要求,徐松却是一脸的讳莫如深,再不肯多说了。
没能得到想要的回答,陶风澈自然不会死心。他又跑去问了陶知行同样的问题,父亲沉默了一会儿,告诉他:哥哥去了很远的地方。
很远的地方是什么地方?是远到没有信号的那种吗?不然他为什么不联系我呢?如果视频通话不行的话,单纯打电话也可以的。
陶风澈不大明白,可陶知行不欲多言,他也就不敢继续问下去了。
后来,陶风澈终于顺利复学。他的新学校是全静浦出了名的私立小学,收费高昂,再也没有人会因为司机接送上下学而排挤他。
等他升上五年级时,学校里开了一堂生理卫生课。
讲台上的老师娓娓道来着ABO三性的区别和一些基本知识,回忆一点一滴涌上脑海,陶风澈终于反应了过来。
——随月生根本就不是什么“家里养着的beta打手”,他是个oemga。三月五号当天,是他的十八岁生日。
也正是因为这堂课,陶风澈终于明白了随月生消失不见的原因——omega有万中之一的概率会在初次发/情期的情/潮中死去,随月生大概就是其中之一。
“去了很远的地方”这句话,曾经奶奶去世的时候,父亲也是这么说的。
讲台上的老师还在喋喋不休,陶风澈慢慢低下了头,不自觉地握紧了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