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流(88)
青春期的alpha最不能接受的事就是来自他人的否定,陶风澈下意识地想顶撞回去,可那根名为理智的神经却忽然绷紧,电光火石间,他意识到荆宁说的是对的——他似乎真的没有办法理解。
因为他天生就是alpha,还是出生在陶家的alpha,更是陶知行的独子。
陶家传承近千年,即便是在九州改制之前,也依然做的是药品生意,下面设有类似于研究院的机构。
而荆宁是唯一一任性别为beta的院长。
即使他上任之后大力推进改革,如今研究院中beta员工的数目依旧寥寥无几,处于关键岗位的几乎没有,毕竟这里是“陶氏中央研究院”,即便是对于alpha们来说,也是个需要挤破头才能进来的地方。
如果beta想要在这里有一席之地,那么他/她必须比其他人要优秀千百倍。
但陶风澈也只能理解到这一层为止了。
ABO三性早已经形成了一个稳定的三角形结构,处于最上端的alpha最为强大,占据统治地位;次一等的omega身体娇弱,需要被保护,而人数最多的beta则默默无闻。
随着社会的进步和民智的发展,在发达国家中,omega早就已经挣脱了无休止的生育枷锁,omega平权协会和omega保护组织很好地维护了他们的权益不受侵害,大多数时候他们都可以站在跟alpha平等的地位竞争。
——毕竟“omega平权”已经属于政治正确的范畴,一旦违反,气势汹汹的O权组织绝对会找上门来算账。
可数目庞大的beta就像是蚁群中沉默的工蚁,也像是一对夫妇三个孩子中排行第二的那那一个。老大寄予期待,老幺百般疼宠,唯独中间的那个孩子,常年都处于被忽视的地位。
就像数目庞大,却大多从事着底层和平庸工作的beta一样。
陶风澈叹了口气,不愿意再继续谈论这个政治问题,转而问道:“如果只是价格高昂的话,为什么要叫它潘多拉的魔盒?九州最不缺的就是富人,总有人买得起的。”
荆宁也没有要跟他探讨的意思,干脆利落地给出了答案:“因为它给人以虚假的希望,又亲手将它打碎。”
“简单来说的话,它是一种类似于激素的药物,注射进人体后跟特定的靶细胞产生反应,继而激活一组基因, 从而催化beta形成他们的信息素。换言之,如果这些beta出生时分化成了alpha,或者分化成了omega,就应该是这个味道。”
“研发它实在是花了太多钱了,再加上原材料昂贵,又是只此一家的专利,所以价格常年居高不下,而且药剂中含有某种生物活性物质,制造出来后保质期只有六十天,但如果想要他一直起效,是需要按月注射的。”
“而且它对寿命有一定的影响。楚殷是最惨烈的那个例子。”
第75章 楚殷
陶风澈的大脑里发生了一场堪称惨烈的核爆,所到之处寸草不生,将他所有的脑细胞一齐摧毁完毕,以至于让他彻底失去了理解能力。
他花了好一会儿才做完灾后重建工作,从一片废墟中将自己的思维找回,继而像是年久失修、运转困难的机械一般艰难地思考了好半晌,才总算是将这一句话消化完毕。紧接着,他又花了挺长一段时间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舌头,这个一贯如臂指使的器官今天却像是回到了他牙牙学语的婴儿时期,没来由的不听使唤。
一向急性子的荆院长此时却保持着一种奇异的耐心,从头至尾安静地注视着陶风澈,并没有出言催促。
“婶婶,我的意思是,楚殷他……”陶风澈张口结舌,“他是因为人工信息素而去世的?”
荆宁颔首:“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这样的。”
陶风澈下意识地倒抽了一口冷气。荆宁的私人实验室中空调温度开得很低,冰冷的气体在他的肺部转了一圈,还没被捂热,便被吐了出来。
或许是太过于冰冷的气体起到了一定的镇静作用,陶风澈浑身打了个激灵,再开口时,看上去已经比先前要冷静多了:“他一直体弱多病,到底是先天的原因,还是因为注射了人工信息素?”
他抬头看向荆宁,眸色锐利,说出口的话理智得近乎残酷。
在这样一道目光的注视下,很容易让人产生胆寒,或是被猛兽盯上的错觉,可荆院长毕竟不是常人,他耸了耸肩:“我不知道。”
“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楚殷是你爷爷的养子,可以说是从小就寄养在你们家里,你觉得我有可能拿到你们家家庭成员从小到大的体检报告吗?”荆宁反问。
不等陶风澈开口,他就继续道:“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就已经注射了一段时间了,而我当时只不过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研究员。”
荆宁的语速越来越快,说到这里时却又忽然戛然而止,半天都没有继续说下去。他不再跟陶风澈对视,视线的落点转而变成了地面,同时他的手指开始不断快速敲击实验桌的桌面。
他看上去非常焦躁,表情显得有些不耐,好半晌后,他复又抬起头,却依然拒绝跟陶风澈发生眼神交流,将目光投向了后者身后的墙壁。
这是个下意识的逃避动作。陶风澈微微眯了眯眼。
紧接着,荆宁开口,仿若呓语:“我劝过他的。”
“我劝过他。”他无意识地将这句话重复又重复了一遍。
陶风澈微微皱了皱眉,有些不解。他不明白荆宁的身上为什么突然涌现出这么沉重的悲哀,光是看着,就让人感觉经历了一场海啸。
可陶风澈从未听楚殷提起过他和这位研究院的院长有什么特殊的交情。
……或许这是一种同为beta的物伤其类?他只能这么猜测。
而荆宁终于缓过劲来,又仿佛是从那一句呓语中得到了一些勇气,他再次重复:“我劝过他,但他不听。”
“人工信息素对寿命会产生很大的影响,更何况他的身体情况一直糟糕,我劝过很多次,最好还是停药,或者至少减少一下注射的频率。他常年深居简出,其实并不怎么需要出现在公众面前,而他最亲近的那些人,其实都知道他的真实性别,维持那么高频率的注射根本就没有意义。”
“可他是我见过最固执的人。”荆宁的声音中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了,“于是到了最后,雪崩来了。”
他用“雪崩”做了楚殷去世的隐喻。
楚殷去世那年,陶风澈已经十六岁了,他清楚地记得,楚殷的身体是突然间衰弱下去的,就仿佛从那一天起,他的身体里住进了一只贪婪的,以生命力为食的恶兽。
他病情恶化的速度太快了,赵嘉阳和陶知行联手,请来了全球最好的医生团队,不惜一切代价试图从死神手上抢回他的生命……
他们全力以赴,最终却一败涂地。
很长时间里,荆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他脸上的痛苦已经明显到了不能忽视的程度,陶风澈暗中打量着他,觉得他们或许真的是朋友。
那种虽然不常联系,却一直把对方放在心里的朋友。
这种时候开口说话实在是有些不近人情,但陶风澈不能这么看着荆宁一直缄默下去,他最终还是成为了那个打破寂静的人:“所以这种药在市面上绝迹,是因为楚殷?”
他不知不觉地开始直呼楚殷的姓名,而不是用“婶婶”来代指,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想是的。但我一直没有找到人求证。”荆宁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声音显得有些疲惫,“大概两年多前,你有没有见过你父亲和赵嘉阳吵架?”
他终于再度看向陶风澈,而这一次,他目光中的渴求和期盼险些灼伤了陶风澈的眼,于是不自在地错开眼神的换了一个人。
……两年,两年前……陶风澈微微皱着眉,开始在脑海中翻找。
赵嘉阳跟陶知行是发小,又是过命的交情,二人一直兄友弟恭,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关系极好,但如果要说吵架……
似乎还是有那么一次的!陶风澈瞪大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