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如死灰后他们后悔了(6)
他把对方当成自己的榜样,当成最想亲近的人。
小骆枳悄悄在日记里写,长大还要和尘白哥住在一起,要和尘白哥还有任叔任姨做一家人。今天做了三份点心,不好的自己吃,最好的给尘白哥。
骆枳是真的这么打算过。
……在他发现还落了一样点心,兴冲冲捧着去追任尘白,却在跑到门口时看到远处的任尘白像是丢什么格外叫人嫌弃的垃圾一样,蹙着眉把那一盒点心随手丢给路旁的流浪狗之前。
在那之前,骆枳一直都很想长成像尘白哥这么好的人。
第5章 高烧
有时候,骆枳其实也会好奇。
自己是不是故事里被设定好命运的角色,不论做什么、怎么做,都永远改变不了既定好的轨迹。
或者是上辈子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亏欠了所有人,所以这辈子就要被惩罚还债。
不然的话,一个人是怎么会活成这样的呢?
如果什么事都没做错的话,到底是因为什么缘故,才会被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厌恶,恨不得他快点消失的呢?
……
“小枳?”
任尘白握住他的手臂:“你不要紧吧?”
骆枳垂下视线。
他定了定神,把忽然压下去,看着任尘白覆在自己胳膊上的手。
那只手修长有力,干净地拦着他,衬得又是血又是灰尘的衬衫更难看肮脏到了极点。
……直到现在,任尘白也并不知道那天的事被骆枳看见了。
在点心被扔了的转天,任尘白依然来探望他。
任尘白一直都很照顾骆枳,给他带漫画书和游戏卡带,给他讲外面的事,温润眉宇蕴着仿佛是天生的沉稳包容。
任尘白伸出手,力道柔和地摸他的头,对他说点心很好吃。
他忍不住追问了馅料的细节,在那双温柔的眼睛露出稍许错愕和尴尬、陷入了短暂沉默的几秒里,又若无其事地把话题转移开。
……
说是自欺欺人也好,说是饮鸩止渴也罢,骆枳本能地不想揭穿任尘白。
毕竟即使是演的,这也是世界上为数不多愿意好好对他说话的人了。
只要不再和任尘白在任何场合发生接触,骆枳就可以凭本事骗过自己,让自己只记得在任家那段好得像是做梦的日子。
“我看到热搜了……有点担心。”
任尘白说:“带你回家去住一段时间,避避风头。”
骆枳摇了摇头。
不知道是不是着了凉,他这会儿像是被人在脑子里塞了一块生铁,晃一晃就扯着大半边脑仁生疼。
那不是种太尖锐的刺痛,是一种夹杂着眩晕、恶心想吐和意识发沉的混沌的疼,连带着太阳穴都在一鼓一鼓地跳,那下面藏着的某根血管像是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爆开。
骆枳可以去任何地方。他还有点钱,住酒店应付一段时间,再租个房子,或者离开本地出去散散心,都是不错的计划。
唯独不能是任家。
他不希望在任家再发生什么更狼狈的事了。
对骆枳而言,这是少有的对他还有温暖跟善意的地方,他不想用新的记忆把这份温暖覆盖掉。
“尘白哥,谢谢你。”骆枳说,“我不想去。”
他现在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是发烧了,也或者可能是中暑或者别的什么问题,总之他的手臂和身体都严重发软,不论怎么都挣不开任尘白的手。
骆枳被强行扯住,向一侧微微垂着头。他发现自己呼出的气是滚烫的,烤得喉咙生疼,声音也跟着发哑。
“我去了会觉得难过。而且我也有处可去。”
骆枳缓了缓,让声带继续发音:“我这几天是遇到点麻烦,但日子还没难熬到过不下去……”
“那怎么行呢?”任尘白在他耳旁轻声问。
那是骆枳受过伤一侧的耳朵,大部分时间这半边耳朵都是听不大清楚东西的,可这句话却忽然就清晰地钻进了耳膜,又继续溢着刺骨凉气钻进他的脑子里。
骆枳有些茫然地抬头。
任尘白似乎没料到他会听到,温朗眉宇滞了一瞬,又从容地缓和下来:“……住外面多不舒服,你的身体又不好。别赌气了,跟我回去吧。”
他的语气很自然,仿佛“那怎么行呢”并不是对“日子还没难熬到过不下去”的诘问,只是后面那几句话的一个普通的前缀。
仿佛在那不经意的一个瞬间里,慑人的带着冰碴的森森寒意,只不过是骆枳自己烧到迷糊以后的错觉。
或许的确只是错觉。
如果说被骆家人排斥,还能追根溯源,联系起当初的那些过往。被全网黑铺天盖地网爆,也能背后找到简怀逸这个匿在暗影里的推手……至少骆枳完全想不出,自己究竟做了什么惹到任尘白的事。
他在任家从来都听话,不闯祸也不胡闹,几乎是个隐形的透明人。
实在太闲了,也只是陪着任尘白的母亲一起烤蛋糕和点心,或者是找个机会钻进书房,在里面一翻书就是一天。
骆家和任家的生意没有冲突,任尘白是任家唯一的继承人,整个人就是那些胡混的二世祖的标准反面对照组。
任尘白是他们这一代里最优秀的,在商场上沉稳果断,私下里温柔成熟又可靠,就连骆钧也免不了要时常被人拿出来跟他比较。
这样的一个天之骄子,也没必要像简怀逸那样总是不安着那些偷来的东西、时刻担心着所有的一切会被重新夺走,所以总要跟骆枳不死不休个没完。
骆枳又试着把手臂向回抽了两次。
任尘白依然握着他不放。
那力道不算强,但也不容抗拒,至少现在的骆枳没有足够的体力去抗拒。
任尘白微低下头,黑沉的眼睛看着骆枳,眼底倒出骆枳此刻的影子。
这一会儿的工夫,附近已经有好些人看过来。
即使不论别的,光是骆枳这一身还没来得及换下的衣服,在商场里就已经足够扎眼。
毕竟也是正在风口浪尖上的负面典型,没多久就有人认出了骆枳这张脸。现实里的敌意倒不至于像网上那样敢爱敢恨、快意恩仇,至少现在还没有人冲上来给骆枳开瓢,最多只是目露鄙夷地指点着低声议论。
但这种感觉也不太好。
就像什么呢?像是一根又一根缠绕上来的细线,勒进人的皮肤,然后一点点渗进血肉。
说疼到也不疼,只是那种疏离又嘲讽的眼神,会刻在自己都没发觉的记忆里。
……
接下来再遇到任何一个投过来的视线,有任何一个看过来的路人的时候,这种感觉都会在瞬间跳出来。
任尘白的母亲在书房里收着很多心理学门类的书,骆枳翻过几本,他记得这种时候不能再把注意力放在四周,所以他用力晃了晃已经烧得昏沉的脑袋,抬起视线看向面前的人影。
“尘白哥,我身体不太舒服。”骆枳说,“我想去一趟医院。”
骆枳的嗓子快被烧哑了,他也不清楚自己有没有把话说出来:“你先放我走,等回头……”
任尘白松开手,抱着手臂向后退开。
骆枳微怔了片刻,他的视野这会儿已经开始有些模糊,像是蒙了层淡淡的白雾,但还能看清任尘白事不关己抱着的手臂。
四周已经有不少指指点点的人,但任尘白显然并没有要替他处理的意思。
……这个念头出现的时候,骆枳甚至自嘲地笑了笑。
对身边的人和事,他总是抱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这些幻想里,最自以为是又厚颜无耻的那部分,大概都是关于任尘白。
骆枳也不清楚自己对任尘白的态度。
或许是一个从小就依赖着的年长的可靠朋友,或许是心目中想要追赶的那个最优秀的标准,也或许是有关“家”唯一剩下的一点执念。
他明智地没有抬头,放弃了去确认对方的眼神,只是扶着栏杆一步一步朝电梯走过去。
任尘白站在他身后,看着骆枳踉跄着走下扶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