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漂亮举世无双(63)
傅岹然自顾自找了个椅子坐下。这次他认真打量了一下这家店,大堂装修简约而得体,不多一分不少一毫,唯有那面空着的白墙十分醒目。
闻愚白倒台多年,却仍有人愿意为他留一面白墙,尽管是不声不响的。
傅岹然望着那面白墙,不自觉出了神。他此刻的神色是极为严肃的,几乎比他做任何事情都更加认真。
“傅老师,” 前台小姐踩着高跟鞋噔噔走了回来,“我们老板娘请您进去。”
傅岹然回过神来。他嗯了声,起身后又回过头看了一眼那面白墙。
一旁的前台小姐边做着指路手势,边留意着面前这个高大而威严的年轻男人,大气都不敢出。
直到傅岹然走进后台,她才松了口气。她重新回到前台,不由自主地朝傅岹然离去的方向看了眼。
恍然间她有种错觉,刚刚傅岹然的眼神里流露出了一种不属于他的情绪:羡慕。
“傅老师。” 李杉落对傅岹然的到来有些意外,却并不措手不及。她沏了一壶茶,“我以为,之前我们的协议,已经结束了。”
傅岹然对这个问题不置可否。他接过茶却没喝,“您给闻九天做过一次菜了?”
“是。” 李杉落坦率承认,“那次我是自愿去探病的,就不劳您给钱了。”
傅岹然注视着李杉落,敏锐道,“你跟闻九天说了?”
“他有权利知道。” 李杉落说。
傅岹然端起茶抿了口,比意料之中要平和些。过了会儿,他放下茶杯,“我今天来,是想再麻烦您一次。”
李杉落静静听着,示意傅岹然继续说。
“我希望您能再做一次,” 傅岹然双腿一叠,“由我带走。”
李杉落眨了下秀丽的丹凤眼,“你跟闻九天吵架了?”
傅岹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却也没有感到被冒犯。他只淡淡道,“李老板当我是普通食客就好,我会付钱。”
“可以。” 李杉落倒是爽快地答应了下来。她说完便起身离开,“我现在就做。”
落云楼的后台很安静。傅岹然一杯接一杯地喝着茶,他不太喜欢这个味道,苦得不正,甜得不足。
闻九天也不会喜欢。
多年以前,傅岹然就发觉了一件颇为棘手的事。伴随着闻九天慢慢长大,傅岹然越来越难以掌控他的喜好了。
闻九天是个富有好奇心的人。他可能会对很多人、事、物感兴趣,而它们大概率是与傅岹然无关的。
傅岹然喝光了一整壶茶。他想起那年在纽约,为了闻愚白的事,闻九天也是与他大吵一架,泼了桶颜料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当时的傅岹然还是信心满满的。他没有料到从前那么脆弱缺爱的闻九天真能扛住,扛住一个人度过的整整四年。
四年后,还是傅岹然先低了头。他做出让步,回来找闻九天。
李杉落拎着食盒进来时,傅岹然正攥着空空如也的茶杯抿了口。他永远不会承认的是,其实他已经无法再承受一个四年了。
“傅老师。” 李杉落将食盒在傅岹然面前放下,“这是保温的,但明天之内请一定要吃掉。”
傅岹然点了下头。他连价格都懒得问,直接把卡交给了李杉落。
“谢谢。” 李杉落保持着专业商人的得体,她面带微笑,刷完后把卡交还给傅岹然。
傅岹然起身,拎起食盒就要离开。他正往门边走,李杉落却又开口了。
“傅老师。” 李杉落不卑不亢,“我好心提醒您一句,一顿饭的重量可比不上一幅油漆泼出来的《闻九天》。”
傅岹然神色不显,只是攥着食盒的手指充起了血。他没回答这个问题,转过身反问道,“大堂的那面墙为什么整个空着?”
“我可以送你们一幅画,免费的。”
李杉落没有直接拒绝,但态度显而易见。她走上前,“傅老师,您如今是春风得意。”
“可只要是人,就难说没有落入下风的时候。”
“如果您也有那一天,您那些疯狂的拥护者们……会有人愿意为您留一面白墙吗。”
从落云楼出来,傅岹然不是很想回到宾馆。但在桐州,他没有什么别的去处。
闻九天尚可躲进布满尘埃的闻宅里避世,而傅岹然连个家都没有。
曾经的傅宅建在离闻宅不远的地方,却气派很多,一看就是艺术家拿钱堆出来的。傅岹然从未喜欢过那个地方,就像他也不喜欢富丽堂皇的桐州美术馆一样。
傅宅五年前毁于一场大火,放火的人正是它的主人。他是傅岹然的爷爷,但通常傅岹然会尊称他:祖父。
据说他在长子傅巍去世后精神就一直不大正常,终于在某个晚上一把火结果了自己。
傅岹然不知不觉来到了傅宅门口,这里如今已是一片破败不堪,月色下废弃的楼房形影相吊,唯有土坡上摇曳的荒草生机勃勃。
傅岹然下车,在没烧干净的喷泉前席地而坐。他似乎听见风里传来凄凉哀越的猫叫,可能闻小七死后真的羽化登仙了。
远处的山林沉入深蓝色的夜,大自然用简单而厚重的色彩笼罩了整个世界。傅岹然坐在幼时写生的地方,他端详世界的眼神比那时更加漠然而麻木。
手机响了。
傅岹然拿起来看了眼,是李开。
“喂。” 一接通,李开便火急火燎道,“你在哪儿呢?”
“怎么了。” 傅岹然没回答这个问题。空中开来飞机,划过一道轰隆隆的痕迹。
“昨天晚上开幕式你…” 李开说着又道,“算了,今天那篇文章你看到了吗?”
傅岹然皱了下眉,“什么文章。”
李开连忙发来链接。傅岹然点进去,发现是一篇爆款时事评论,文章标题叫:从《玫瑰,白天鹅,美人》到《闻九天》,大艺术家随心所欲的灵魂。
“这篇文章显然别有用心,幕后…幕后估计也有人。” 李开迟疑道,“但是,”
傅岹然扫了一眼,很快就明白这八成是沈杯那帮人在捣鬼。
“但是这篇文目前在网上引发了比较大的讨论度,连我们的合作方都来问了。” 李开说,“而且这个时机也很不巧,偏偏《灿烂人生》今天公开发售了。”
傅岹然没有询问《灿烂人生》发售后的评价。他料想应该不错,这么俗不可耐的东西当然会大受欢迎。
《灿烂人生》是傅岹然的前东家游戏公司的最新力作。如果不是傅岹然辞职,这个游戏毋庸置疑会挂他的名,哪怕这根本不是他擅长的方向。
“《灿烂人生》的发布会上,还有挑事的记者问你的事……” 李开小声道,“孙正那个小人得志的,要不是你走了,这个项目轮得到他?他……”
傅岹然靠在了喷泉残破的墙上。四周安静得像天堂,他在心里跟自己打赌,方圆一公里没有别的人了。
“你们要是谁想回去,可以走。” 傅岹然打断了李开。他的语气前所未有的平静,似乎对自己的荣辱毫不在意,“孙正是个成熟且实际的人,不会不容。”
电话那头的李开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道,“那倒不是。只是…只是你自从回国碰见…自从回国以来,太失控了。”
傅岹然听着李开的话,掏出根烟。这里风大,他起身绕到一面没塌的墙后才点着。
“我们大家都感到很心痛,尤其是林序。” 李开说,“为了闻九天,你实在是…实在是不值当。”
傅岹然倚着墙,吸了口烟。他目光朝深山望去,那里捧着一弯新月。
“你会给我留一面白墙吗。”
“啊?” 李开不明所以,“白墙?什么白墙。”
“没什么。” 傅岹然随意笑了下。他捏着烟尾,“回老东家的事你再想想,或者去别的公司也行。”
李开还没反应过来,傅岹然已经挂断了电话。他三两步从土坡上跳下来,身上的黑色皮质长风衣被吹得一摆一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