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上添金(6)
不一会儿,Clair Zhang已与金向棠完成联系方式交换,后来干脆直接称呼他Eric。任锦欢见文延和Clair Zhang的茶水即将见底,于是替他们重新斟到七分满,金向棠注意到他将盖碗茶汤倒入公道杯的手势,于是问:“你学过茶艺?”
“懂得不多。”任锦欢解释道,“我母亲会,小时候家里经常有客人来,在旁看着学了点。”
公道杯里还有一半剩余,他正准备替金向棠添一些,对方却伸出左手,示意他:“没事,我自己来。”两人隔着实木长桌,还是有点距离,任锦欢递过去时,浅色衬衫袖口海浪似的缓缓上褪,露出一截白亮手腕,就像刚刚凝固的豆蜡。金向棠从他手中接过杯子,鼻息间闻到他袖口的香水,幽幽凝神看了对方一眼,他添完自己的那份后,顺势给任锦欢的杯里斟满。
任锦欢微笑说谢谢,金向棠只道:“额外服务,而且你不是已经付过钱了吗?”
余副总等人聊得热火朝天,没听到这番对话,任锦欢愣了一秒,故意露出副纯然不明白的神情看着他,金向棠含笑转过头,没有去招惹他这点小精明。
俪姐带人将菜一一上齐,不久,桌上的聊天会又变成先前局势。而这时,几人不知聊到什么,秦恒突然转向任锦欢:“诶小锦,我记得你好像也在CMU学习过?”
身旁的文延诧异道:“是吗,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是去过,不过是大三时的交换生项目,就去了一年。”任锦欢回答道。其实这段经历他有写在简历中,校招面试时也介绍过,当时秦恒和文延都是群面面试官,只是正式进公司后就没怎么说过。任锦欢有些惊讶,没想到秦恒老师还记得自己。
秦恒年近五十,曾于麦肯锡工作多年,在咨询圈已是无人不知的前辈大拿,平时为人谦虚友善,对后辈也是关照有耐心。阿拉丁每个年度都会对各个leader进行匿名考评,打分者是其直属下级,分别考察专业能力、管理才干、责任精神等方面,秦恒老师得分基本都在前五。
听到任锦欢的回复,秦恒琢磨了一阵,然后又问金向棠:“向棠,你那时不是也在CMU吗,你和小锦没碰到过吗?”
金向棠捏着茶杯,手指摩挲在青色杯壁上,茶汤里倒映出顶上吊灯,橙黄明净,像一轮水中月,他侧头道:“没有,当时我有个合作项目,去了其他学校实验室。”
Clair Zhang听到任锦欢有CMU经历,遂也起了兴趣,问他什么专业,修了哪些课,任锦欢提到Algo Trading这门课时,正好对上对方专业领域,聊了会儿相关话题。
“不过这门课我最后paper没写好,总成绩只拿了A-。”任锦欢略有遗憾道。
文延则递了安慰话:“A-也不错,国外对paper要求还是很高的。”
“Algo Trading这门课我刚好也知道一点。”金向棠拨了拨左手腕表,表盘边沿翻出一道熠熠银光,这个动作牵住了任锦欢视线,“教授是Scott,人很好,但他的作业基本由助教批改给成绩,即使是结课paper,两人也会共同讨论,那个助教被学生评价给分苛刻,所以任经理也不用放在心上。”他漫不经心开口,然后抬眼看向对面,似赌桌上等待对手出牌的庄家。
可任锦欢不想乖乖“亮牌”。在这么多看重校友关系的公司高层面前,把失败推给他人不是明智之举,他细细斟酌,最后低首腼腆道:“不管如何,那门课确实应该花费更多时间,是我当时太心急了,想同时兼顾课业和比赛项目。”Clair Zhang因之前与他聊得对味儿,便顺水推船问他是什么比赛,一来一回,暗搓搓帮他做高这场饭局上的身价。
文延怕他被提问太多有些不适应这种饭局,甚是周到为其铺垫:“小锦在我团队里办事能力都算得上数一数二,若说不足,可能就是经验上差了些,年轻单纯了点。”他脉脉温情看向这位合他心意的下属,对方也把感激目光投向他。
而后不经意间,任锦欢眼尾轻轻扫向金向棠,虚飘飘的,可谓灵动好看、同时精刮上算。
金向棠身体后靠,好整以暇打量这对上下级,嘴角扬起一丝轻笑,看来文延留不住人了,狡猾的兔子往往比狐狸更危险,后者总是引人提防,前者却是人皆怜爱。
餐席进行到末尾阶段,俪姐端上水果与点心,其中有几份钵仔糕,饭馆老板说都是俪姐自己做的,蒸之前加了点茶水入味。余副总等人尝了几口,称果然有茶味,但分辨不清是哪种茶,只能大致猜出是乌龙茶一类。俪姐与老板对视一眼,笑道:“哪有那么容易好猜的。”可下一秒,金向棠就说出了答案:“台湾的东方美人茶。”
俪姐忍不住赞赏道:“我以为老板们只跟数字科技打交道,看来是我小瞧了。”
沈丰开玩笑说:“我们这行卖的大多是虚物,偶尔也得研究研究风雅,才能更好兜售概念。”
“但Eric这鉴茶能力我怕是望尘莫及了。”Clair Zhang调侃道,“你这是吃了多少年的茶才吃出这段位?”
众人一听,开怀笑起来,屋内气氛好不热闹,金向棠难得被噎得没话说,最后无奈笑着解释:“我记忆力还不错,但凡尝过的味道、见过的人,只消一遍,就绝不会忘记。”
这是一句十足笃定的话,凭空抛出来,却蓦地砸在任锦欢心头,他不禁重新抬首,细细端视金向棠,屋顶上方是盏中式吊灯,灯壁绘着禅意花纹,把一切照出神性来,金向棠的衣肩上抹了层流光,顺着手臂一路往下倾泻,先是袖扣,再是腕表,最后是那双手。看得愈久,便愈有种自行赋魅的意味,仿佛面对的是捧无字经书,本无真意,全在见者心里。与此同时,越界信号开始频频警示,任锦欢一惊,忽然意识到这已超出他的“浅尝辄止”原则,于是打断了这层观察。
临结束前,余副总趁着劲头,提议下周三晚,也就是中秋放假前一天,一起玩个六人局的德扑,地点还在这里。饭馆老板说可以让俪姐帮忙发牌,她有经验,但Clair Zhang则表示下周得回美国陪家人,节后才能回来。
“那问问社交事业群那边的老刘?”沈丰出谋道,余副总却说:“老刘那家伙玩得太烂,叫他没意思。”他在脑内搜索可选名单,忽而想到什么,问任锦欢:“锦欢,你会打德扑吗?”
而另一边,秦恒老师也确定了时间,说可以来,任锦欢没有犹疑,说会打一些。
“那到时你也来,就咱们六个人凑齐了。”余副总简单利落道,算是作了敲定。
但事实是,参加今天饭局的七人中,只有六人会打德扑,任锦欢并不包括在内,而距离下次见面,只剩三天。
九点左右,几人陆续离席,任锦欢和文延是一起来的,离开前他想去洗个手,让文延先在车内等会儿,然而,刚走进盥洗间,他便碰到了今晚最为麻烦的人。
金向棠站在水池旁,正解下那块霜金腕表,他从镜子里看到任锦欢,随口问道,一个人回去吗?
任锦欢从他身后走过,拧开旁边的水龙头,称不是,“和延哥一起走。”
金向棠笑了笑:“任经理一看就是那种经常被人照顾的类型。”
“怎么叫一看就是?”任锦欢冲镜子里的他笑道,“我自己都没感觉到。”
“你要这么说估计就有人伤心了,白为你掏心掏肺。”
任锦欢慢慢搓手怡然说:“我又不是那种顶富阶级,也没坐到什么高位,哪有能耐值得别人来掏心掏肺?”
金向棠略略移动一步,从镜子下扯出块干纸巾:“可是你会蛊人啊……”他瞟了对方一眼,“看你年轻单纯,对你好点说不定就觉得有机会。”
任锦欢甩了甩手,轻声说:“听不明白。”金向棠笑笑,没有回。
任锦欢烘干手后,取出手机,递到金向棠面前:“之前酒吧那次是个误会,当时我不在状态,所以有些防备之心。能否重新认识一下,加个好友?”他睁着那双好看的清水眼,稍稍放低语气,是一贯的教人难以拒绝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