淌入河流(4)
皆大欢喜。
除了他的胃遭罪一点。
一切皆大欢喜。
回到工位上,徐入斐心不在焉地工作了一会儿,一抬头,方才还生龙活虎的范晴,蔫头耷脑地趴在桌子上,一副失魂的模样。
“你怎么了?”徐入斐好心地问一句。
范晴立刻从椅子上弹跳起来,泪眼汪汪。
“咱老公出轨了!”
徐入斐一下炸了,头皮炸开,连忙去捂范晴的嘴。
“有、有话好好说,是谁的老公?我没老公。”徐入斐吓得结巴,但还是尽可能压低音量。
范晴“唔唔”两声,指了指自己的手机屏保。
“你说顾顷?”
范晴猛地点头。
徐入斐抿唇,将小姑娘拉到茶水间。
“你别总这么冒冒失失的,改改你的大嗓门和乱说话的毛病,公司里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实习期不想过了?”徐入斐接了一杯温水润喉,努力把自己营造成知心大哥哥。
但他心里已经将其认定是一场报应。
因为他喝醉酒,对着两个明显是顾顷粉丝的女生,大声宣泄自己对顾顷本人的不满。
他遭报应了。
天打雷劈的。
再也不喝酒了。
范晴吐了吐舌头说下次不会了,又跟徐入斐讲:“顾顷好像谈女朋友了。”
徐入斐吞下去一口温水,水流划过喉咙,热热的。
他的唇抵在杯沿,感受水的温烫,“他都三十多了,也该谈对象了。”
范晴不满地嘟嘴,“可为什么偏偏是夏甜恬?”
徐入斐听过这个名字,是最近热播的民国剧里的女主角。
而顾顷饰演男主。
“说不定是炒作,不,一定是炒作!”范晴笃定道,“网上传他俩出入同一家饭店,同事之间吃个饭而已……哎呀急死我了,不是说踏入这行能掌握一手信息吗?我看咱公司咋啥都不知道!”
徐入斐:“什么都知道的,那是狗仔。”
“哥,你好冷漠,一点都不关心咱们老公。”
“那是你的,不是我的。”徐入斐纠正。
范晴:“你去看一部他演的电影,保证立马爱上他。”
徐入斐眨了下眼,棕色的玻璃的瞳,一圈深棕里裹着一层的糖霜,也裹住情绪。
他还没来得及回应。
“说也奇怪,哥你去查过那部片子吗,就是《潮涌》。我昨天又去看了,乔溥心肯定整容了,他以前不长现在这样!”
范晴望向他,大大的瞳仁里映出一个简单的人影儿,寥寥几笔,勾勒出徐入斐浅淡的眉目和深邃的轮廓。
“当然了,哥你比他好看一百倍,你可长得不像他,你这是天生丽质。”
范晴眉飞色舞说着,“这次我老公和女同事一起去吃饭,肯定气死那帮造谣他和乔溥心谈地下情的疯子了,爽!你知道他们有多过分吗,说我老公弯恋直,我说他们入戏太深了吧,真当是电影里演的呢?”
徐入斐是想笑的,范晴的活力与热情,还有口不择言的这股劲儿,都太像他了。
六年前的他。
顾顷曾经就说过的,说他太过孩子气,如果不是有董老护着一定会吃亏。
顾顷说得没错。
“我看过你说的那部电影,不止一次。”
徐入斐出其不意地道出真相,带着恶作剧的俏皮,深棕的眼眸闪烁。
“要我说,那部电影,本身剧本就不行,要不是导演导得好……
“烂片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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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户团队想要见你,当面聊一聊剧本创作这块。”
过了些天,安姐将命令传达下来,眼神不容拒绝。
徐入斐点头了。
他只能点头。
他安慰自己,去见顾顷的团队,自己只需要对着负责人,把早已准备好的说辞一字不落说完,任务就算完成了。
“我喝不了酒。”徐入斐观察安姐的脸色,补充一句,“喝不了太多。”
他没勇气把医院的报告单拍在谁的脸上。
胃炎是小事,丢了饭碗是大事。
“不用喝酒。”安姐回答,“对面特意提了,今天不喝酒只聊天,放轻松点。”
约定见面的地点在一家星级评价都超高的酒店餐厅,保密性好、价格高昂。
来之前安姐要他好好打扮一下,这次的合作对象非比寻常,公司极其重视。她半开玩笑地说:“也让他们看看我们家的门面招牌。”
徐入斐只能配合着微笑。
一路的灯红酒绿从眼前晃过,他像被拉出来卖的。
华都在北方,而新巷则是南方。
两个城市明明相隔万里,没有人情的地方却如此相似。
下了车,徐入斐才发现老板也开车来了,脚步一顿,下意识去寻找安姐。
只是和艺人团队谈初期合作,有必要这么兴师动众吗?
夜色深邃,而周遭的灯光明亮。
他忽然怯了。
仿佛忽然回到儿时,面对漆黑紧闭的大门,他哭到声音嘶哑。
没有人回应他,不会有人把目光投落在他身上,回以他安抚。
他不再是小孩子,也不能孩子气地行事。
徐入斐只得跟随,在侍者的引路下,来到包厢的门前。
房间里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顾顷的经纪人。
另外一个,是顾顷本人。
徐入斐最后一次见到顾顷是三年前。
他记得他们有过一通电话,但电话的内容具体是什么,他记不清了。
好像是争吵,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只是平淡地,结束了。
董兆卿让他人生里大部分时光都过得很安逸,而他在这份安逸里遇到顾顷,算他命里的劫数。
度过去就好了。
在往后的三年时光里,徐入斐无数次地告诉自己。
耳边的谈话声嗡嗡,他听不到,像耳朵里进水,又疼又胀的,只能配合着弯腰伸手。
眼前递来的一只手,手掌宽厚,五指修长。
徐入斐握住了,抬起头,对上的不再是广告牌上冰冷冷的画报,也不是范晴手机里修到失真的精美大图。
顾顷的长相扛得住镜头,在现实里只会更加好看。
“好久不见,小斐。”男人的声音低沉,语气熟稔,仿佛他们是什么很亲密的关系,很熟络的人,“瘦了。”
“错觉吧,毕竟……好久不见。”徐入斐的声音发紧。
“你在紧张?”顾顷观察着他。
“没有,就是没想到今天你能来。”徐入斐任凭自己发声,不再去思考。
顾顷笑了,“是我让团队挑几个同类型的本子,看到你的名字时我也很惊讶。我怎么记得你跟我说过,你是去国外进修了?”
“哦,好像有这么回事。”徐入斐干巴巴说道,随便找借口,“我修完回来了。”
徐入斐看到他的老板看到安姐变了脸色。
顾顷只是看着他笑,眼眸里全然没有笑意。
顾顷是个好脾气的人,尤其是对自己的后辈。
但他不喜欢别人对他撒谎。
“那回来了怎么不联系我?”顾顷问。
“……忙忘了。”
“忙忘了。”
顾顷把他的话重复一遍,并垂下眼,浓密纤长的睫毛遮盖住浓黑的眼眸。
男人有一副精致的五官,颌骨的棱角分明,长相大气而英俊。媒体给出的评价是,一双招魂眼,以及,与生俱来的矜贵气质。
“小斐,在你眼里我是什么不重要的人吗?”
“不,很重要。”
徐入斐渐渐适应了焦灼的空气,适应了眼前人带给自己的压迫感。他曾经以为难以面对的、无法忍受的,终究——要他自己熬过去。
徐入斐拾起笑容,笑容甜得发腻:“顾老师,您对我们公司来说,那是极其重要的,无人可取。”
他看到老板的脸色缓和下来,看到安姐呼出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