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痒(41)
陆炡点了支烟抽上,被烟雾熏得眼睛微微眯眼,一个想法渐渐从脑中生成。
难道那天闻珏知道了阿暹的死,所以在赶往机场的路上时出了事故?但是闻珏又是怎么知道的,据他所知,自从闻珏毕业离开加州,他们就已经彻底断了联系。
对于David,亦或阿暹,即使对方早已离开人世,每当再提这个人,陆炡从心底止不住的厌恶反胃。
偷窃,吸毒,滥交,艾滋病……一切肮脏的字眼用在这个偷渡黑户上都不为过。
这些年陆炡曾无数次假想,如果当初闻珏没遇见这个毒虫该有多好。
顺利的完成学业,荣誉学成回国,事业一路顺遂。
而不是被迫移居异乡,婚姻献祭给家族企业,甚至到现在落了个双腿残疾。
陆炡至今忘不了那天他打开闻珏卧室的门。
看到他正在给后背的刺青涂抹药膏,刚文完加上图案面积太大整块皮肤都是肿胀的。
自认识以来陆炡第一次对闻珏动火,怒斥他为什么要这样作践自己,任由自己堕落。
而闻珏却答非所问,轻声对他说:“可你知道吗,针头刺穿我的皮肤传来痛感那刻,我才觉得我活着。”
闻珏说这话时的眼神很亮,竟透着发现新事物的喜悦。
那一刻陆炡突然心生恐惧,眼前的这个人如此陌生,他好像从未真正认识过闻珏。
陆炡睁了眼,窗外已经大亮。
昨晚他没回公寓,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将就睡了一晚,垂着的手边散着一地纸张。
陆炡坐起身,颈椎酸痛不已。他随手摸过烟盒敲了支烟抽上,此时传来敲门声。
“进。”
检察员一脸急切地进门,气喘吁吁地叫了声“检察长”。
远没有到上班时间,陆炡敲了下烟灰,“怎么来的这么早?”
“国会大厦来的消息,指示黄祺刺杀大臣的嫌疑人抓到了,今天中午十二点政府会出通告。”
闻言,陆炡抬眼看向他,立马碾灭手里的烟,抓起沙发上的手机拨了个电话。
二十分钟后,私人邮箱传来一封邮件。
他草草略过,视线落在最后的嫌疑人身份姓名上。
李志,前任政府议员,兼银监会部长。
在五年前因一起社会案件被罢免职位,因属从犯,犯罪情节较轻,加上自首且态度良好。只处于罚金,没有判刑。
先前陆炡拿给黄祺看的名单里,并没有此人。
可国会大厦能越过检察署,在短时间内锁定嫌疑人并且任警方抓获。
说明从一开始就有锁定目标,或者说宁甯能猜到大概刺杀她的是何人。
陆炡盯着“李志”这两个字,眼神一紧,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人名。
堵在胸口的种种猜疑,如雨后藤蔓疯长蔓延。
他拿出手机,拨号码时手腕轻微颤抖。
几声响铃后,传来闻珏的声音:“有什么事情吗?”
“闻珏。”陆炡深吸一口气,极力控制住情绪:“你当初来新加坡和宁甯结婚,根本不是为了家族企业而联姻,到底是因为什么?”
知道对方不会轻易告诉自己,他低声说:“我现在去找你,你最好跟我说实话。”
盯着黑屏的手机,闻珏长叹一口气。
他合上手中的书放回书架,大抵是今天又不能读完了。
心里正盘算着去哪里避一避陆炡,手机再次振动起来。
以为又是他的来电,正打算挂断时,看到屏幕上跳跃着“滕雪”两个字。
闻珏犹豫几秒,按了接听键。
一个小时后,计程车停在路边,司机帮忙扶着闻珏下车坐上轮椅。
闻珏说了声谢谢,抬头看向眼前的建筑——青藤康养院。
先前的那通电话里,滕雪告诉他这个周日是康养院的开放日,如果有空的话希望他能来参观。
当时只想着找一个陆炡绝不会找到的地方,便让护工叫了计程车。等真到了这里,不知怎的竟有些后悔。
但为时已晚,走也走不成了——提前在门口迎着闻珏的工作人员,已经满脸笑容地朝他走来。
工作人员是康养院人事处的职工,不参与医护工作,所以有时间带闻珏闲逛。
职工先带他整体参观了院区,又进入到建筑内部的休闲区,复健区以及紧急医疗区等等。
最后是居养区,康养院投资建设的重中之重,目的让患者得到最舒适的居住体验。
宽阔的走廊,所及之处可见绿植和艺术壁画。廊道干净整洁,温暖明亮,环境确实不错。
正介绍着,职工这边来了电话。
因为上个月办理离职的护工,就薪资问题在办公室与财务争执起来,等着她去处理。
职工一脸歉意地看向闻珏,说处理完后会马上回来。
等她走后,闻珏按照对方说的方向去了茶饮休息室。
随便端杯清茶品了一小口,茶香瞬间在舌根蔓延开,带着淡淡的涩味,味道意外的好。正准备拿一块餐盘里的杏仁糕时,外面突然一阵喧嚷。
闻珏出门去看,见前方十米处的一间病房前,门口围了许多人。
有穿着制服的医护人员,也有看围观的群众。
那间房中传出古怪的尖叫声,紧接着是哭闹声,听起来很是渗人。
“天啊,已经连续一个星期这样了,这病后期真的没救吗……”
“唉,谁能保证自己老了不这样呢,我就期盼着以后别拖累自己的儿女。”
“真是难为那个小伙子了,听说好像还是实习志愿者,模样长得那么好,摊上这么个麻烦事……”
和议论纷纷的旁人不同,闻珏对这种声音早已稀松平常。
刚出车祸那段时间瘫痪在病床,夜不能寐时总能听到。
闻珏正要回去,突然听到走廊传来一声:“注意阿姨的头,不要磕到桌角——”
转着轮椅的手一顿,他缓慢地眨了下眼,循着声源往过去。
犹豫片刻,略微僵硬的手指转动轮子。
在这十余米的距离里,他反复劝慰自己:只是声音像,一定不是他。
当越过人群停在病房门口,看清紧抱着老人的年轻男人的模样时。
闻珏僵直的手,微微抻开。茶水的酸涩仿佛扩大千百倍,从舌根扩散到喉咙。
宁嘉青黑发凌乱,鬓角淌着汗。褶皱的制服洇着秽渍,手臂布满渗血的抓痕。
严重失智的阿尔茨海默症晚期的患者发病时,是没有任何正常意识的,接收不到外界任何有效信息。
老人疯狂喊叫着,宁嘉青正面握着她的手臂。后面两个护工按住她,一个医生正在尝试打镇定剂。
针头刺破皮肤那一瞬间,她忽地扬起手,一把抓住他的胸前,突然有什么断开似的,受不住外力向后仰去。
宁嘉青也意识到了,他伸手摸了下空无一物的胸前,却不做停顿,再次上前帮助医生按住老人。
而被抛出去的吊坠摔在地上,又因惯性滚出了门外,最终停在了轮椅的轮子下。
闻珏俯身,捡起敞了盖子的铜色吊坠。
里面的木星隔片被摔得滑向一侧,露出狭小的空间以及藏在里面的楔形木片。
被胶水黏合的积木承受不住外力,再次断裂成两片。
闻珏垂眼看着残缺的榉木木片,想起那日在车里对宁嘉青说过的话。
那是自己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向旁人提起双腿残疾后的窘境。
原本是想用丑陋不堪的现实告诉宁嘉青,自己早已不是被记忆美化过的无所不能的年长者。
借此希望宁嘉青明白,他如这枚断裂的榉木,同为残次品,同样一文不值。
闻珏将吊坠轻攥在手心,再次望向病房里的人。
老人已经被安全地控制住,打过镇定剂后逐步稳定下来。
看着宁嘉青紧绷的唇角终于放松,急忙低头四下寻找,一股混沌不清如虫蚁噬咬的疼痒从心口向四周蔓延。
起初闻珏把这股陌生异样的感觉归结于面对一份真诚执着的心意,却无法回应容纳的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