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也坠落(121)
他们无话可说,保持沉默最好。
车子拐进火车站的停车场时,宋学而拿到了第二手五杀,她终于吐出了胸口那口郁气——爽了。
然而,事实证明,她还是爽太早了。
因为在她乔舅和另一旁的李博鸣下车之后,她舅舅重新叫住了她。
“宋学而。”舅舅的语气温和又严肃:“有些事我需要跟你做个……说明。”
宋学而警觉地看了郁启明一眼,又看了一眼站在车外点烟的乔丰年,她合拢车门,抱紧书包。
她说:“好的,舅舅,您说吧。”
郁启明给车门落了锁。
他的手指轻轻敲了一下方向盘,他组织了一下语言:“是有关于我和你乔舅的私人关系。”
宋学而手指蜷缩了一下:“你们——”
郁启明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女孩儿,女孩儿眼睛已经有所预警一般变得潮润。
“我们分手了。”郁启明侧过身,转过头对宋学而说:“这是我和你乔舅深思熟虑的结果,小耳朵,我很抱歉可能今年冬天不能陪你一起去滑雪了。不过,虽然我们分手,但是无论是我,还是你乔舅,我们对你的感情不会有任何变化。”
宋学而用袖子狠狠擦了一下脸。
她鼻子被擦红了,她咬着下唇,问郁启明:“分手是因为那个裴叔叔吗?”
郁启明宽容又温和地冲着宋学而说:“不是的。是因为你乔舅将进入人生的另一个阶段,所以我们才分手。”
宋学而觉得自己似乎是听懂了,又似乎没有,她舔过被自己咬疼的下唇:“……你没有骗我,是吗?舅舅。”
郁启明说:“是的。”
宋学而吸了一下鼻子:“可照你说的,舅舅,乔舅怎么可能不对我的感情有变化!他爱我是因为爱屋及乌,他如果已经不爱你,他怎么可能会爱我呢!这事情从头到尾的逻辑都有问题,你说服不了我。”
郁启明声音依旧温和:“小耳朵,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是独立的,我和他的分手影响不了你乔舅对你的感情。”
宋学而满脸的倔强:“我不信!”
郁启明低声讲:“你当然可以不信。”
宋学而提高声量:“我会自己去问乔舅的!”
郁启明平静地解锁车门,示意她想问自己去问。
郁启明看到宋学而推门下了车,她抱着书包直接走到抽烟的乔丰年身旁。
乔丰年摁灭了烟,低头看向女孩儿。
女孩儿抬着头,情绪是按捺不住的激烈。
乔丰年把烟蒂丢进垃圾桶,他面上带着微笑,动了动嘴像是说了什么。
女孩儿气到原地狠狠跳了两下。
乔丰年伸出手想摸摸她的头。
女孩儿哇地一声蹲在地上哭了出来。
她把脸埋在自己的臂膀里,连哭起来的样子都和她另一个舅舅一模一样。
在车外的乔丰年朝着郁启明看过来之前,郁启明率先垂下了眼睛。
他在空泛的一片冷淡日光里拿出了手机,他收拾好情绪,然后给裴致礼发了一条信息。
【天气预报说今晚又有雪。】
不等回复,郁启明摁灭手机,推门下车。
小姑娘的哭声被呼啸的北风吹散。
二十分钟后,郁启明开车带着李博鸣驶出火车站。
带着冷意的日光渐渐被阴云吞没,郁启明问李博鸣要了地址。
李博鸣报了个地址,说:“谢谢舅舅。”
郁启明输入地址,照着指引打转方向盘:“客气。博鸣,我大概两天后走,到时候你跟我一起?”
李博鸣说:“舅舅,我自己跟我爸联系吧,我想等我妈再好一点。”
郁启明不勉强他:“好的,那你记得跟你爸说清楚情况。”
李博鸣手机跳亮信息,他一边应声一边查看信息。
是宋学而。
她说:【李博鸣,我还是觉得他们分开好让我伤心。我受不了。你再开导开导我。】
她说:【李博鸣,等到了S市,我请你吃火锅,我们细聊。】
她毫无耐心:【看到没?看到回1】
李博鸣回复:【好】
他慢慢一个字一个字输入对话框:【到了S市,有一家味道不错的甜点我想推荐给你,他们家的草m】
红灯跳绿,车辆起步。
郁启明双手握着方向盘,平稳地起步。
日光透过阴云,冷风呼啸卷到街道旁的黑色的污雪。
尖锐的鸣笛声突兀响起,李博鸣惊愕地抬起头。
巨大的冲击让他的手机脱手,刹车声伴随着碰撞声响彻脑海——
裴致礼走过会议室的走廊,给郁启明打去电话。
手机响起一阵空音。
他隔着落地窗,看向压得越来越低的云层。
火车站。宋学而拿纸巾擦过红通通的眼睛。
她决定继续骚扰李博鸣。
她说:
【喂,李博鸣,我想吃草莓蛋糕,有推荐的吗?】
【喂!!!】
【李博鸣!】
【看到扣111111111】
【作者有话说】
先放了。太晚了,明天再修文了。
第75章
人是有直觉的。
从路边的污雪,到老城区破旧的小路,从闪烁不定的红绿灯,到来来去去没有挂牌照的泥头车。
从天际突然压低的阴云,到窗外莫名响起的尖锐的鸣笛,最后落定在路边枝头上被惊飞的乌鸫鸟。
——人是有直觉的。
郁启明一再降低车速,又在最后一个十字路口刻意延迟启动。
可是如果“意外”早早已经被安排好了必须要降临,那么郁启明能做的,无非也不过是努力打转方向盘,让提速的车辆尽量错开第一波撞击,然后直接冲上十字路口的安全岛。
车辆侧翻,再次被撞击,发出金属被挤压的声响。
弹出的安全气囊带着硝烟的气息,郁启明的清醒只维持到了这一刻,他甚至来不及回头看一眼后座的李博鸣。
身体倒悬,鲜红粘稠的血液从他的下颌流淌过眉心,他喘息着,眼珠缓慢停止颤动,郁启明的视线最后归拢于崩裂的车窗外一线茫然的灰白,那里有被车轮碾压过的雪。
郁启明望着那抹雪,意识不受控制地坠落深海。
意识的深海寂静无声。
在这一片阔大的空间里,有比印象里更高更远的靛蓝接近于浓黑的星空。
那高远的星空上没有悬挂弯月,郁启明席地而坐,看到有柔软的幕布从天际垂挂了下来。他面色平静地抬着头,看着那块巨大的幕布上开始逐渐出现场景。
郁启明没超过五秒钟就了然,幕布上正在上演的是他的人生。
别无选择,郁启明以手支颐,一个人欣赏独属于他的人生默剧。
无数熟知的、不熟知的人从他面前这一块巨大的幕布上闪回穿梭,他们有的在哭,有的在笑,他们应该是吵闹的,然而因为是默剧,所以一切的情绪都被收敛到只余下他们本身情绪的百分之一。
甚至于——甚至于这些人大多都是没有五官的。面目模糊,有的脸上只有一张白板,还有的勉强有几个洞,对应着眼睛鼻子和嘴巴。
郁启明知道自己认识他们,然而在他意识的最底层,他却连他们的长相和名字都懒得记。
他连敷衍到连生出一张错误的脸都不愿意,男的女的、高的矮的、漂亮的丑陋的、善心的恶意的,对郁启明而言,都没有任何意义。
活到二十七岁,郁启明记住的人屈指可数。
郁启明人生的幕布上,最早出现的一个有清晰眉目的,是童年时期的郁早早。
她从山野上背着光快乐地跑到郁启明的身边,聒噪地喊他郁星星,然后笑眯眯地问他可以不可以替她写作业。
郁星星说不行。
接着是少女时期的郁满霞,她坐在一盏温柔的小灯下,手里拿着针线,正在仔细地缝补郁启明那一条破了洞的校服。
少女时期的郁满霞很快消散在一场壮丽的晚霞,她穿上了婚纱店里租来的婚纱,款款走向了一个浑身沾满血渍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