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也坠落(142)
——今年夏天再遇到,该要好好做个自我介绍。
别再说那些奇奇怪怪、莫名其妙、毫无礼貌的话了。
乔丰年一个人在江畔坐到凌晨一点。
酒意散了大半才回家睡觉。
八点。
天光大亮。
乔丰年听到了枕头里叮铃咚隆响的电话。
他脑子一团混沌,闭着眼睛摸索到了手机。
本来是想直接掐断电话,然后关机的,但是不知道怎么、莫名其妙地,他接通了电话。
他开了免提,用带着几分起床气的声音对着对面的人说:“说话。”
声音大概有点太凶了。
所以对方静默了很久才开口说话。
少年的声线有几分被风吹散的模糊,带着些沙哑。
他说:“乔先生,不好意思打扰您,我不知道您是否还记得我,我是郁启明。”
乔丰年豁然睁大了眼睛。
他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响。
人生不该有这样不可思议的回响。
——天上的星星叫什么名字来着?
乔丰年在江面上看到了坠落的流星。
不对,不对。
不是坠落的流星。
是一直挂在星空的。
“——我是郁启明。”
乔丰年在这一刻恍然大悟。
是启明星。
【作者有话说】
什么是一见钟情。
第0083章 【江南无所有3】乔丰年视角
午夜十一点零九分,乔丰年坐在这一座小城要价最贵的星级酒店的要价最贵的那一间套房,手里装模作样端了一杯五十二度的烧酒,陪着一个即将高考的漂亮男孩儿,解导数题。
——乔丰年诚心实意觉得自己的脑子被驴踢了。
放下装模作样的酒杯,乔丰年看了两眼低头做题的少年。
少年专心致志,低着头的那一张侧脸被灯光细致地刻上他身后的墙壁,从眉骨到鼻尖,精细到堪比工笔。
又看了两眼,乔丰年揉了一下眼皮,站起身。
一个人在酒店的套房里无所事事地转了两圈,乔丰年选择给几个平时玩得比较好的狐朋狗友发骚扰信息,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这个时间点,没一个有空回的。
退出聊天界面又去刷了刷朋友圈,看到了本该属于他的、五光十色、丰富多彩的十里洋场夜生活。
乔丰年收起手机,看向落地窗外的夜景。
小城的夜景灯火并不辉煌,也并不热闹,稀稀落落零零散散地四散在夜色里,甚至还没有夜幕里的群星璀璨。
如果真的安静倒也还好,偏偏穿过小城那一列列火车的动静却很大。
列车破开夜色,顺着铁轨铺设的路线行进,偶有几班火车并不在小城停驻,以极快的速度疾驰向不知名的远方。
——乔丰年觉得吵。
很吵。
小城越是安静,这些火车的动静就越是大。
于是乔丰年开始挑剔地觉得这个酒店少年选得不好,虽然它是最贵的,虽然它离学校离医院都近,但是这里火车的动静太大,闹腾得人心完全静不下来。
当然,可能静不下心的人只有他,但是,乔丰年想,没有人在亲眼目睹那些东西,那些足够有冲击力,足够令人作呕的事情之后能这么快地静下心来。
乔丰年的脑子里不由自主地闪过躺在病床上的女孩儿。
伸手捋了一把头发,乔丰年强迫自己不去想。
可是刚才那一列火车碾着他的心脏往城外开,乔丰年觉得自己的胸口难受,他在客厅又兜兜转转了一圈,抽了一根烟,然后重新转过头,走回到了套间的书房里。
“郁启明。”乔丰年坐到书桌旁的沙发里,问认真做了一个多小时题目的少年:“你饿不饿?”
漂亮的少年右手吊着石膏,左手握笔,本来一直在解题,听到了男人的问话,他就抬起头。
他抬起了头,他身后那道过分漂亮的影子也就抬起了头。
少年细碎的额发垂在秀致的眉眼,他生了两笔弧度极曼妙的眉,像赵孟頫的字,却比赵孟頫的字更浓瘦合宜、更得体。
他又有一双既暖又凉的眼,只是眼神很正,此时此刻正直视着乔丰年。
乔丰年被少年看得有点想移开眼睛。
然而少年却并没有半点其他的意思,他只是微笑着、客气地对他说了句:“谢谢乔先生,我不饿。”
乔丰年哂笑着说了个:“……哦。”
而说完了话的郁启明重新握起笔,低头开始继续解题。
乔丰年在沙发上调整了一下坐姿。
无事可做,他拿出手机开了把麻将,瘾头大,技术差,输了三圈,乔丰年就觉得没意思。
没意思,还不如看人有意思。
可一直盯着人看又不好,乔丰年再次选择看墙壁那道光影,只是看久了,目光就不知不觉重新回到了少年身上。
从他身上那条洗得发白的短袖,到他过到耳的浓黑色的头发。
流畅的肩颈线还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瘦感,薄薄的、平直的肩膀,还能让乔丰年清晰记得白天的时候,他把头抵在医院墙壁上的场景。
背脊的骨骼连同一对料峭凸起的蝴蝶骨,少年人用近似蜷缩的姿势用额头抵住白墙。
他看起来像是要被痛苦压垮了。
然而他没有,他只给自己了十分钟时间去痛苦,时间到了,他又重新收拾好了情绪。
他甚至再一次对乔丰年说:“抱歉乔先生,向您借的这八十万我可能一时还不出来,但是请您相信,我一定会竭尽全力,绝对不会——”
八十万。
乔丰年想,八十万而已,郁启明当然能还上。
他还不上,也有其他人能替他还上。
于是乔丰年笑着对郁启明讲:“可我不要你还钱。”
少年人懵懂地看向他。
那点懵懂可真好。
他还什么都不懂。
他竟然还什么都不懂。
乔丰年觉得不可思议,可想了想,又觉得情有可原。
喜欢嘛,不舍得嘛,害怕嘛,小心翼翼嘛。
想着,时间有的是,大不了慢慢来嘛。
乔丰年嗤之以鼻。
小心翼翼个屁!
——乔丰年小心翼翼地把目光从少年的脊背跃到少年的手腕。
他左手的手腕上生了一颗痣,就生在腕骨的正下方,乔丰年是才看到这一颗痣,不浓,不显眼。
没看到的时候就是没看到,看到了就忽视不了了。
它又偏偏长在那一抹皮肉弧度的正中央。
这一颗痣就这样,随着他写字时的动作也在乔丰年的眼睛里细微地晃荡。
乔丰年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郁启明练习左手写字还不太久,所以他写字的速度并不快,只是他显然很有耐心,也很有条理,并不因为写字速度跟不上他的思维而自乱阵脚。
做完了一张试卷,他放下笔,挺直背脊,检查了一下笔迹,然后合拢了试卷,侧身看向乔丰年。
乔丰年和少年对视。
少年眼角微弯,他说:“乔先生可以先休息,不用陪我。”
乔丰年说:“唔……其实,能不能不要叫我乔先生。”硬生生被喊老了一个辈分。
少年听到了,他垂了垂眼睫,浓密的睫毛瞬然化作一片墨灰色的薄雾蝴蝶歇在他的脸颊。
很快,他又重新抬眼,薄雾消散,他抿起一点并不显眼的笑,从唇角,到眼角。
带着浅淡笑意的少年说:“好,那我该怎么称呼您才好?”
乔丰年说:“你不知道我的名字吗?”
少年又抿了一下唇,他看着乔丰年,说:“……知道的。”
乔丰年也觉得自己的名字怎么都称得上好记,聪明人没道理不记得。
他连看过一眼的电话号码都能记住,怎么可能会不记得他的名字。
所以,乔丰年说:“叫名字就行。”
少年听到要让叫名字,直接露出了一个很有点为难的表情。
“乔丰年三个字很难喊出口吗?”乔丰年站起身,走到少年的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