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复(75)
没有对应的靶向药可以吃,最终江昊还是决定遵循江平德的心意转院,这样至少可以让他回家。
周文芳和江平德打算先坐高铁回泸城当地医院,他们拜托亲戚帮忙,在市里租了一个小房子。但更多的行李不好搬,闻颜干脆在本地租了一辆越野,帮他们装行李。
他和江昊一起自驾回去,出发那天天气不好,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温度也低,只穿一件短袖会冷。好在来的时候闻颜就想到这段时间可能会降温,所以提前准备了外套。
闻颜坐在驾驶座开车,从省会回泸城走高速大概要三个多小时,他让江昊睡一会儿,但江昊显然睡不着。
因为今天不仅仅是他们回泸城的日子,也是江平德第一次化疗的日子。
车里放着闻颜喜欢的歌,江昊听了一会儿,才觉得安定下来。
但不久后,他就接到了周文芳的电话。
他接电话的动作很快,语气也沉重,闻颜不用猜就知道肯定是周文芳打来的。
手机的隔音并没有那么好,车窗全都关上了,闻颜能听清楚屏幕另一侧的周文芳在说什么。
大意是第一次化疗一切顺利,结果比医生想象得还要好。
虽然江昊的语气仍然没有什么起伏,但他是真的松了一口气。
“我妈说我爸化疗结束了,暂时没什么问题。”
“我听到了,”闻颜说,“再过一个多小时我们就能到了。”
后半程江昊终于睡着。
进入泸城市区后,闻颜跟着导航,把车开进一条并不宽的路。两边的楼房并不高,从外表看起来很旧,街道也不算干净。
导航显示已经到了,然而闻颜面前却是一个看不出算不算小区大门的巷口。
他不知道该把车停在哪里,雨又变得很大,只好找了一个附近的路边的车位停好。
熄火后,江昊似乎还是没有醒。他的脸微微歪向驾驶座,眼睛下有一圈淡淡青色。
这些天江昊一直睡得不好,谁和他说话他都没什么精神的样子,好不容易能睡得这么沉,闻颜不忍心把他叫醒。
他解掉安全带,坐在座位里,打开手机开始回复工作邮件。
快把邮箱的未读邮件清空掉时,江昊终于动了动。
他的衣服在皮质的座椅上摩擦出微小的声音,鼻腔里带着一点烦躁的轻哼。
醒着的时候看起来就不是什么好惹的人,睡着了反而乖顺,连那种不耐烦也是有点可爱的。闻颜看得想笑,没过半秒,江昊慢慢睁开眼,和他带着笑意的眼睛对视。
大概是刚刚醒来还有些懵,江昊直视了闻颜很长时间。
窗外天色昏暗,灰蒙蒙的云雾如同一片薄被遮挡天空,雨声清脆地拍打车窗。
江昊的眼神和平时不太一样,他的眼睛里仿佛装着此刻连绵的雨,瞳孔映照着灰暗的光。
“睡够没?”闻颜不自觉压低声音。
这样的闻颜好温柔,像一片很深的湖水,让江昊忍不住下沉。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有些僵硬地点点头。
“睡够了我们就上楼?你妈妈和你爸爸应该已经从医院回来了。”闻颜说。
江昊又点点头。
雨没有停,但后备箱里还有很多东西需要搬。
闻颜打伞下车,江昊只是从书包里翻出鸭舌帽戴上,把后座一个简单的包递给闻颜,说让他先上去,剩下的自己来。
但闻颜怎么可能看着他一个人搬,于是他收掉伞,没管雨下得那么大,弯腰和江昊一起从后备箱把行李拿出来。
第46章 P.46 不多不少,他恰好带着一点遗……
江平德和周文芳已经从医院回了出租屋。江平德还坐在轮椅上, 没办法帮忙,周文芳看见淋湿的闻颜和江昊,立刻就不顾阻拦地跟着他们下楼。
好在东西不多, 三个人搬两趟就足够。
周文芳给他们一人拿了一条干净毛巾, 两个人都让她先去洗澡。
出租屋简陋, 只有两个卧室一个浴室。
江平德和周文芳住一个卧室, 闻颜只能和江昊住一个。
其实闻颜自己并不在乎, 他相信江昊也不会介意一直和他住在一起,但江平德非常不好意思, 觉得实在是麻烦了闻颜。
“闻总, 您已经帮了我们太多, 明天您就先回去吧。”江平德说。
江平德还躺在病床上时,闻颜对他的消瘦尚且没有那么多的感受, 此刻他又重新坐在轮椅上, 像一棵干瘪的老树, 闻颜才发现这位中年男人的确憔悴了太多。
“不用叫我闻总, 叫我闻颜就可以, 不要这么客气。”闻颜又用毛巾擦了擦头发, 就随手丢给江昊,让他先拿进去。
江昊知道闻颜是想和江平德单独聊聊,他从塑料椅上站起来,和闻颜对视了一眼,才转身进了卧室。
“化疗完感觉还好吗?”闻颜问。
江平德点点头,甚至笑了笑:“比我想得好多了。”
尽管结果已经比想象中好很多,但在这样正式且将要长期的治疗开始后,江平德才完全意识到,他真的已经患上肺癌了, 生命还有多长,或许只能听从命运的安排。
“以后也只能先这样……”江平德轻轻叹气。
“我没有什么其他事情,您别赶我走。”闻颜说。
“闻颜,能遇到你是我们一家人的福气,真的,”江平德逐渐变得有些激动,浑浊的双眼落在闻颜身上,忍不住抬手捂了捂嘴,“我不知道怎么说,我一直就不太会说,也没有办法为你做什么。如果你有什么需要我们的,一定一定要告诉我们。你一定会一生平安的。”
“好,”闻颜安抚地拍拍江平德后背,“您先别激动。”
闻颜和江平德聊了一会儿,他推门进卧室时,江昊站在只关了一半的窗边。
听到闻颜进来的声音,他也没有偏头。雨珠顺着风,一小部分飘进房间,闻颜怕他着凉,走过去关窗。
他的手刚碰到有些生锈的窗框,就被江昊转身抱住了腰。
虽然淋了雨,江昊身上仍是温暖的。他太瘦了,肌肉也很硬,手臂一收紧,骨架就硌得闻颜有些痛。
他比闻颜高了一些,宽阔的脊背挡住窗外的风雨。
谁也没有说话,水珠连续落下,扑湿江昊的肩膀。
出租屋的床没有床垫,周文芳从小市场里淘来简单的席子铺在最下面,几乎和木板没有什么差别。
那床也并不宽,闻颜和江昊两个人睡,半夜就会很热,把闻颜弄醒。
江昊发现之后,就给自己拉了张席子摆在床边打地铺,不和闻颜一起挤了。
这段时间闻颜也没有闲下来,他的工作绝大部分可以在手机上完成,如果需要看文件和签名,那用平板也就足够。
这样一天一天过下去,江昊几乎快要以为,闻颜其实原本就是这个家的一员,他不会走。
但这只是一个想象而已,每次闻颜夜里醒来,江昊几乎都能听见床板吱呀的声音。他知道他睡不好,因为这里不是他应该长期生活的地方。
他太自私了,他知道自己自私,但又没办法真的让闻颜离开。
江平德的治疗是一个长期的过程,江昊是不可能独自回到上海的。最好的选择是他留下来读书,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和闻颜还能有交集吗?
江昊一点都想不到这个问题的解法,他困在自己的答案里,失魂落魄地发现,原来他们之间的距离那样远,而他也从未成功地跨越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