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人(40)
“哦?道歉没用的时候,索性就下手?”
常铮知道他指的是不久前那个意图明显的拥抱,和随后的一夜尽欢,于是跟着笑道:“怎么,我伺候得不好?”
陶然无声地微笑起来,顺手抓起常铮的枕头揉进怀里:“好,非常好,我等你回来继续。说起伺候,我这两天肩颈一直不舒服,我想买个按摩仪,你知道什么牌子靠谱么。”
“我去年买过一个便携式的,东西还不错,但我有一次带着出去就弄丢了。牌子叫什么我想不起来了,你登我账号直接去app看吧,看订单记录。”
在一起的时间长了,常铮有很多私人物品都逐渐留在陶然这儿,其中就包括他平时拿着看基金和网购的平板电脑。两人代对方买东西的次数也不少了,陶然完全没过脑子,顺口就应了。
谁知道这睡前看一下平板,还真看出事儿来了。
如果要说他对常铮过去的生活不感兴趣,那一定是假的。陶然按着他的话,下单买好肩颈按摩仪,然后经历了两三秒的心理斗争,悬在屏幕上的拇指还是落了下去,把购买记录一滑到底。
看来他习惯在网上买的就那几个品类,纸巾、蛋白/粉、咖啡豆都按时间规律反复出现,扫了几眼,能抓住陶然注意力的,就只有无人机,和一批非常奇怪的特产。
之前在常铮那儿过夜的时候,他看到过一个保存完好的无人机遥控器,随便问了句机器在哪儿,常铮当时的回答是“弄坏了”。
主体坏了,遥控器倒留着,这不像他能干出来的事情。陶然回头去寻找他的眼神,常铮借着要打电话直接走出了房间,他也就从此不再提起。
仔细一看时间,果然是常铮还在他读大学的那座城市生活的时候。这就都能对上了。大概喜欢航拍的不是他,粥粥的主人也不是他吧。
总之是旧事,看过也就算了,真正让陶然定住目光的,还是那一箱糖蒜。
常铮是死不碰蒜的,可他家那个省的特产偏偏就是糖蒜,尤以省会城市出产的最为闻名。陶然曾经开玩笑,让他下次回家带两包过来,常铮还笑言不准他吃。再小一点蒜味他都能闻出来,所以他不吃,也不准身边人沾。
人对一种食物的生理厌恶是很真实的反应,常铮那种吃到就要干呕的程度,应该确实是从小就这样了。
所以远在北方跟常铮一起生活期间的吴归舟,为什么会千里迢迢,买了这么多糖蒜呢。
这记录虽然是常铮让他看的,足以说明他自己心里十分坦荡,但陶然毕竟是看到了意料之外的内容,心里多少有些不大舒服。
谁都知道眼光应该向前看,可嫉妒是魔鬼,但凡是个人都躲不过。前几天还在纠结常铮这份认真太沉重,几天后就发现自己也开始不正常起来,居然去吃一个早就死透了的初恋的醋。陶然一边觉得心里塞了只小刺猬,一边又十分不希望常铮发现自己的情绪波动,只好把自己安排得更忙一点,利用常铮还没回来的这几天,赶紧自我消化这点心思。
然而他的生活里,还有一个吴家人,远比这个渺若虚影的吴归舟要真实得多。
周五下午五点多,陶然突然接到吴越吟的电话,言简意赅,说自己在外面开完会,正好经过他这里,叫他马上下楼。
一袭黑色收腰连衣裙,身姿挺拔地站在大堂的玻璃墙前,陶然一眼望见这个剪影,几乎以为时光倒流,一下就想起来当年自己刚毕业去公司报到,第一次见到吴越吟的场景。带着这一分怀念,他的眼神因此变得更暖融,吴越吟回过头来,递咖啡给他的时候也不由跟着微笑起来。
“如果要加班,五六点的时候下楼买冰拿铁,你的习惯我没记错吧。”
陶然一边伸手接,一边示意她一起往角落里的沙发方向走:“嗯,少冰也没错。你怎么知道我一会儿要加班?”
“上次本来要把逊言交给你照顾几天的,你临时说公司里小朋友闯祸了,不知道接下来要忙成什么样,叫我另找人托付……这才过去一个多星期吧,我猜你没这么快搞定这件事。”
老熟人了,还是前老板,以前汇报给她的时候也曾并肩作战过,陶然没想掩饰自己的疲惫:“唉,我觉得我可能是不适合带人。我总觉得我该做的都做了,也给了她时间磨炼,然后就会越来越好,没想到这篓子给我捅得这么突然。”
吴越吟看着他笑:“办公室恋情你还不清楚么,哪里是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能处理好的。”
“吴老板这是骂我呢?”
吴越吟被他逗得展颜一笑:“我可没这闲工夫,当初都没骂你,现在还会大老远送上门来骂么。你自己想开点吧,当初我也提醒过你,徐远是个想一出来一出的脾气,太不靠谱,你听进去了吗?”
陶然借着低头喝拿铁,避开了她分明写着调侃的目光:“那是哪年的事儿了,你怎么还没忘。”
“好了好了,不提了。”见他脸皮还是这么薄,吴越吟见好就收:“言归正传,我就是路过来问问你,你以前跟钟老师学琴的时候,考完级给他送过答谢礼吗?”
“我爸妈一开始送过东西,没收。后来问过师兄弟,说老师不收贵重物品,我妈就亲手做了糕点送过去,他倒是收得挺高兴。”
吴越吟点点头:“我想着也是该这么办。不缺什么的人也就只能看得上真情实意了。”
“最近你家小朋友怎么样?考完级有没有好好玩几天?”
“玩什么啊,之前就有点咳嗽,前几天淋了雨,莫名其妙就发烧了,医生说是肺炎。”
陶然有些惊讶:“怎么就肺炎了,小孩子这么容易得肺炎的吗?你和你老公都这么忙,照顾得过来么,要不要我去看看他?”
快人快语的吴女士,十分难得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叹了口气,直视陶然的眼睛:“我弟弟正好有假,我就让他带我妈来散散心,顺便帮我们照顾孩子。你还是别……”
陶然抬手止住了她的话头,立刻接口道:“我知道了。”
想问的问完了,也探望了连日加班的朋友,吴越吟此行目的达成,很快告辞离开。陶然目送着她渐行渐远,忽然觉得冰块化掉之后,拿铁的味道变得过分寡淡。
水多到一定程度,咖啡总会淡到不合心意。就像关于吴归舟的细枝末节一样,一丝一缕,无处不在,已经多到令他难以忽视。
转身上楼之前,他扬起手,还盛着一半饮料的塑料杯划过一道弧线,刷的一声落进了垃圾桶。
第46章 鹤唳
人生如戏,还没等陶然分辨清楚,纠结对方的初恋到底是矫情还是幼稚,是权利还是义务,好几条导/火/索就在当晚一起燃到了头。
还真是,迅雷不及掩耳盗铃。
当晚加完班,他算着这天出差回来的常铮也该到家了,正准备走的时候,正巧接到他的电话。常铮说自己在从机场出来的车上,得知一个之前关系不错的客户临时决定在这座城市停留一天,想去看看这里的酒吧,一时兴起叫他作陪。
陶然笑问这是要去什么伤天害理的地方,居然去都决定去了,路上还要专门来跟自己报备。常铮在那头的一片嘈杂里,报了一个他们所有人都烂熟于心的名字。
他沉默了一下,还是问:“你那是什么客户?他也是吗?”
“我管他是不是,反正那儿又不是没有直的。”
陶然一听就笑了:“直的什么?有人会带直女去看热闹我信,直男会跑那儿去?”
“那就当大家心知肚明了吧,也算是半个朋友了,他敢说这儿,我难道还不敢来么。”常铮的脚步声离热闹越来越近,最后逐渐融了进去:“你也过来吧,一起玩儿一会儿?”
“你还真忍心叫我?大周五晚上,你一个人应酬还不够么。”
“还叫了别的朋友,我也不认识,你来了还省得我一个人费劲找话题。再说了,你虽然有家室了不能瞎玩儿,好歹我也大发慈悲,给你一个饱眼福的机会啊。这周五晚上来的人,质量怎么也得比平时高吧。”
越说越不像样了,陶然含笑骂了句“发什么神经”,终于还是答应了。
近一年没来,这地方越弄越浮夸了,老板居然买了个硕大的球灯挂在正中央,光线的颜色还会按时变换,就像是上世纪的酒吧里直接穿越来了,又喜庆又好笑。目光从那灯上移开,店里已经有好几个熟人远远看了过来,陶然一个一个用眼神打过招呼,径直走向角落里的那一桌。
常铮出去的时候穿的是一套深蓝色细条纹,箱子里还带了一套浅铁灰的,在这种炫目还摇晃的光影里,正好显眼得很。
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先后转过头来望向他的这一桌人里,居然还有他的大学同学,陈扬。
商务礼节性的笑意在彼此眼里停顿了一下,慢慢染上了熟稔的温度,陈扬朝他伸出手来:“好久不见。”
陶然立刻握住:“是,毕业后就没见过你了。”
“一会儿叶祺也要过来。听说你们早就联系上了,怎么一次都不叫我?”
“叫了你,我得是多大一个电灯泡啊……”陶然看他一脸的微笑不像有隐情,索性放开来跟他玩笑:“恭喜你们,终成眷属。”
陈扬重新坐下,含笑瞥一眼正漫不经心摇晃着酒杯的常铮:“你眼光也很好,这位……”
“对啊,我也觉得很好。”比起俏皮话来,陶然从来就没输过,他一边解开西装纽扣一边坐到常铮身边,旁若无人地把手放在他膝盖上,低声道:“陈扬是我大学同学,一会儿他说要来的叶祺也是。叶祺是他男朋友。”
常铮笑着替他拿了个杯子过来,倒上一点暗色玻璃瓶里的酒:“这么巧,熟人都凑到这儿来了。来,尝尝这个,据说是陈扬刚拿到的国内代理权,还没批量进口,现在这是样酒。”
陶然是真的懂酒,陈扬早年就认识他,也知道这事。那位常铮的客户朋友看来是陈扬的同行,或许还正在合作,见他们都盯着陶然,自己也不说话了,颇为期待地看着他品了一口。
难得高兴,也承蒙老友看得起,陶然沉吟片刻,给出了一个相当中肯的评价。
“很不错,没有一股恶甜。”
于是大家都恰到好处地笑起来,一桌宾主尽欢。
夜深了叶祺才赶到,一脸行色匆匆,穿得好像刚从讲台上下来,格子衬衫深色牛仔,一派永世少年的模样。
众人又是一番“真的好巧你也在这儿”,寒暄完毕再坐定,陶然再次扫过一遍叶祺这一身,不由对着他笑:“看看你,我们真的都是风尘中人了。”
叶祺忽然兴起:“槛内还是槛外才是风尘?”
陶然被他问得一怔,心想自己送上门去跟一个教文学的耍嘴皮子,简直是找死:“内外都是,这个答案你可满意?”
客户看举止不像是在国内长大的,哪里听得懂他们在打什么哑谜,摇头说还是你们有底子,我自愧不如。大家又说笑几句,他起身说去趟洗手间,然后常铮趁机站起来往吧台走,跟众人打招呼说他先去结账。
生意上的事谁小气谁就落了下乘,这一晚的酒价格不菲,但既然常铮觉得有必要,陶然也就选择保持沉默。他站起来之前,陶然按住他仔细看了看眼睛,问他喝了多少,常铮笑答还没多到不识数,坚持一个人走开了。
陶然和叶祺都有好一阵子没见了,更别说关系稍远一层的陈扬,三个人趁着主宾不在,抓紧时间聊起了当年同窗们的现状。这是一个一旦开启就可以滔滔不绝的话题,说着说着就到了兴头上。过了一会儿,整个店里的人声不知为何突然炸响,当下他们谁也没往心里去,各自都以为是有人爬上了舞台献歌跳舞之类的,反正这里每天晚上都不缺这样的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