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拳(128)
啊?
跳了。
庄啸也反应过来,这一侧的站台已经废弃,早就不通车了。对方是地头蛇对这块地方肯定比他们远道来的更熟悉。
来人大步跨越铁轨,笑着就跑过来了。穿的一双皮鞋,一路“咯吱咯吱”踩着枕木和卵石,手里抓着西装外套……是个痛快爽快的人。
庄啸蹲下,拉住对方的手,然后干脆直接坐到站台边了。
“我腰不行,没法儿弯腰拽你,我就坐着拽吧严先生!”
庄啸跟对方拉住手就是握手了,握住手腕子连拽带托,揽着肩膀把人拽上站台。
……
这一天的后来,他们就在餐厅和茶馆度过时光,一直在聊,可谓一见如故。
酒过三巡严总抱个拳,郑重道谢,“多谢大侠赐了签名啊”。
庄啸垂眼笑道:“我这人完全就不懂酒,那酒还成么?”
“这酒我绝对舍不得喝,”严总抚着桌子就笑了,“我就没有打算开瓶,拿回来就摆在我们家客厅那个玻璃柜里,我摆着看!以后谁来我们家,都要拿出来展示一下,这可是庄啸给我签的名儿哈哈。”
“那你让他再多签几份,家里每个房间门口都贴一张。”裴琰说,“他字好看着呢。”
“每间屋门口贴个符?”庄啸回道。
“字真好看,绝对能镇宅辟邪!”严总笑道。
严总又说,别给庄先生倒酒,连我都知道他不喝,滴酒不沾,你们都不准劝酒,谁劝酒砍谁。
我为什么知道?老子真的是粉丝,是影迷啊,哈哈——
严小刀搭了庄啸的肩膀:“我喊你声阿啸,你叫我小刀就成。叫‘总’就显得特见外,就跟骂我似的,也千万别叫大名。一般在外面碰见有人喊我大名,一准儿是过来寻仇的,拿着刀围上来就要砍我了,年轻时候弄出来的心理阴影,所以千万别喊大名,一喊我就也想拔刀,哈哈——“
……
严总大名叫严逍,当初号称临湾码头的头号古惑仔,道上混的,财富原始积累的手段也相当粗暴没人性。当然,富起来之后就都金盆洗手了,懂得收敛锋芒,开始学着修身养性闲云野鹤,从庸俗的物质需求上升到精神层面享受,寻几样雅趣捧为心头之好,再结交几位同道中人。
有这么一位江湖邪神往桌上镇着,裴大爷都快插不上嘴了,眼都不够使了。
庄啸还挺欣赏严小刀这一类人,大方,爽快,性情中人。不来假客套,不讲违心话,有什么就说什么,有事谈事,能答应的一口答应,能拍板的当场就给你拍板了。
他喜欢交往的恰恰就是这一类型,老裴也是一目了然的痛快脾气。
他们找上严小刀,是要谈外景拍摄以及下一步宣传发行上的合作。说白了,就是摽上个本地金主,拼命往剧组兜里划拉。
这个天津北站的客运量逐年减少,现在半个车站闲置着,售票处都贴条关门了。这里几乎已经沦为市民与游客流连造访的怀旧之地,再继续作为客运站根本就赚不回运营成本,很不划算。因此,市里确有打算,在一两年内把北站建成民国铁路博物馆,连同附近几处超过百年历史的老建筑,发展成影视旅游基地。
当年十里洋行租界的遗迹,在津门遍地星罗棋布,这一派拥有百多年历史的民国风情旧影,将来的发展前景会很好。
这种大项目,需要大笔融资支撑,也看人脉关系,最终都是本地有实力的集团大鳄吃进。严总的公司就在跟市里策划开发这个项目,双方意向一致,一拍即合。
对几方的人马而言,这都是个绝好机会。
这天秋高气爽天光明媚,湛蓝的天上一丝云都没有,一看就是良辰吉日。
天津北站的天桥上,摆了一张小桌,两个马扎。
严小刀一个当头炮打过去,“将军了”,当仁不让地就杀过了河。
庄啸是下棋不爱出声的,闷不唧儿地调兵遣将。下棋吆喝什么?不吭声没准儿对方一个不留神就拉空了,就让他的小工兵渡河了,蔫儿着就把对方围城。
庄啸说:“以前,偶尔也陪我爸下两盘棋,但是老爷子现在不找我下棋,都看不上我,就要找裴先生下棋。”
庄大爷爱找裴先生下棋,为什么?第一,裴琰话多好玩儿;第二,裴琰棋臭。他儿子还总要在棋盘上挣扎反抗死较劲,姑爷每次输得就毫无招架还手之力,很给老大爷面子。
严小刀也说:“没错,我爸以前也喜欢找我下棋,因为我棋最臭么,我从来没谦让着他老人家,可我永远在棋上就是输。可惜,现在想输给他老人家都没机会了,人都不在了。”
严总还说,生意盘子做得越大,名头越响,认识的能交心的朋友反而就越来越少,找一位能下盘棋的朋友都很难得。
庄啸点头,明白,都懂。
两人就坐在天桥上,居高临下观赏远处铁道的尽头,滨海城市这一片熙攘与繁华。
北站的候车大厅,不久之后也即将改造成博物馆的一部分,这会儿正作为临时的会议室谈判桌,双方商谈合作细节。
事先也没想到,谈个合同谈得耗时费力,心力憔悴,谈成一场双方不断咬合争执的拉锯战,差点儿就要翻脸。
裴琰工作室的团队都在场,对面坐的是严总他们集团的副手,那位姓凌。
第八十章 情怀
一盘棋尚未进入围城歼敌的局面,手机信息就炸了,在庄啸裤兜里“嗡嗡”地怒吼,要轰了对面谁家城楼似的。
裴琰在微信里炸毛了,前两天严先生可是说好的,票房过保底的六亿,他抽成25%,剩下75%归属制片方,假若能过十五亿他抽15%其余都是咱们制片方的。他家反悔了吗?
庄啸这手里还攥着个“车”没有落子杀出去,离席走到旁边,靠着天桥栏杆接电话。
裴琰是攒了满腹牢骚,攒一上午了,终于火山喷发了:“庄啸,我现在知道严总为什么答应那样痛快,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说话根本就不顶用!他们集团公司就不是他拍板说了算数啊卧槽,他们副总点头签字了才能算数!
“喝过洋墨水的我没法打交道,我什么墨水都没喝过我就不会讲话……我其实就想跟严总聊,他比较好说话啊。”
庄啸就不知那位副总是谁,是听裴琰在手机里给他一句一句吼出来。
裴琰还有一句没跟庄啸当场爆,觉着公私应当分明吧。
这世上不是只有梁有晖那个浪货,脑顶长了基佬的雷达,他脑顶也竖着一根基佬的天线。他天生也是喜欢男人的,这方面很灵敏。
就今天过来的这位副手,他抬了眼皮看到对方第一眼,是惊艳的。
再看第二眼就明白了,圈内传闻,刀爷身边养了一位很厉害的男狐狸精,能把一根钢筋掰酥了掰成桂发祥大麻花的,果然如此,传闻非虚。
“但这事还不能绕开这个人。”裴琰说,“宝鼎集团是在前年直接收购了本地另一家娱乐文化公司,就是简氏的那家公司,团队都是很有经验的老人儿。我看了一下,最初收购的操盘手就是凌先生,再到后来的策划运行,影视娱乐这方面就一直是凌先生在做投资,他才是一把手。”
裴琰这一上午也快被磨疯了,很想掐人,想掐庄啸:“庄啸,严总他不管这摊的,他纯粹就是看上你了,想砸钱捧你!除此之外他嘛事儿也不管,影视策划发行就是凌副总搞的——你让我怎么办?”
“什么叫看上我了……你这什么话?”庄啸皱眉,那话听着特别扭。
裴琰特想吐槽,其实就是这么回事。
双方最终就僵持在分成比例数字上。制片方想要拿到票房刨去苛捐杂税之后收益的75%,甚至更高。但发行方坚持至少要拿三分之一,那就是33%了。
裴琰说:“你要吃掉33%,那我还不如找嘉煌来做,章总也不过就要四成。”
坐他对面的凌副总,名叫凌河,模样打扮都不需讲了,人很精明强硬,寸步不让寸土必争;“那你们就去找嘉煌来做,为什么要舍近求远,过来找我们?”
凌河说:“我花出几亿买你们电影,项目风险就全盘转嫁到我公司身上,难做的是我们。一旦票房卖不出六亿,我们完全亏损没有任何收益油水,而裴先生你分文都不少赚,票房赔了你还能从我这里拿走一笔真金白银……你是实打实地真赚啊。”
裴琰当即反问对方,我们这片子难道会赔吗?
他,庄啸,甚至流量鲜肉邢瑢,哪一个单独拉出来,都可以担纲一部电影的男主。三个男主咖位的演员凑到一起,票房难道奔着扑街去的?
“老子姓裴,但从来不做赔本买卖,”裴琰又喝干一罐啤酒,面前已经一排空易拉罐了,手里轻捏着,“你凭什么说我要赔?”“
“我也想听听你们怎么赚。”凌河说。
凌河既不吸烟,也不动面前的啤酒红酒,就端坐着:“现在市场很不好做,政策大老爷又成天变脸,保底必赚的好时代已经过去了。裴先生,你只闷头演你的电影,你不做策划发行还不如我了解,现在的市场,除了那些无聊的搞笑剧和没有涵养的爆米花片,去年底到今年的几部主流文艺电影,哪个赚钱了?现在几乎就是保底必赔,越是所谓有内容、有内涵、有家国背景、跑到观众面前贩卖情怀的片子,赔得就越惨!裴先生认为,你们拍的是哪一类呢,你们卖的是搞笑、爆米花,还是卖的情怀?……”
裴琰对这句竟无言以对,显然的。
“私底下,我很尊敬你和庄先生,你们是在花心思做好电影。”凌河继续道,“但我就恐怕你们是一门心思来卖思想、卖情怀的。民国,抗日,国共,相杀,悲剧结局,你觉着多少观众能愿意买你的账?……年轻小孩就不爱看民国背景的虐片,上年纪的观众又不认这几张脸,他们只认那几位老戏骨,你的目标观众群到底在哪,票房怎么往上抬?
“‘保底’,其实保的是你们电影人的底裤,不是我们生意人的底。严先生确实是个大好人……”凌河说到这里垂下眼,情不自禁笑了一下,“他是和你们讲江湖义气、讲家国情怀的,都讲成他那样,他公司没两年就要赔到破产、底裤都输没了。”
“……”
这家伙,笑得是真好看,讲话是真不好听,句句都是噎人损人的。
裴琰很想把制片人嘴边那颗烟屁股抢过来,自己吸上两口。
他伸手去拿桌上那罐啤酒,手被压住了,愣是没拿起来。
一掌压住他手背的人,绿眸子流过一道细腻的光,瞅着他:“抱歉啊,裴先生,我就是做生意的。既然要签这份对赌协议,你得让下赌本的人看到高额的红利诱惑,才有人肯跳这个火坑——我们就要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