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千岁[重生](36)
他早在方正克送回来的折子里知晓这回查抄的脏银数额达一千五百万两之巨,即便素来不喜这个儿子盖过他,但想到那大笔的银子,脸上还是难免多了几分笑意。
命高远搬了椅子让殷承玉坐下,隆丰帝这才问起天津卫的情形。
殷承玉并未隐瞒长芦盐政乱象,将情况尽数说了。
“长芦内有硕鼠,一面伪造文书,超发盐引,截留税银;一面勾结盐商漕帮,大开方便之门,将官盐运到南地售卖,赚取巨额利益。甚至还有关海山等人勾结海寇。以致天津卫一带田地荒废,军队松弛,家家户户不务正业,竟都在院中置锅煮盐。”
“仅长芦盐场一处,牵涉其中的大小官吏便多达数十人。难以想象两淮、两浙等地是何等景象。”殷承玉加重了语气,起身垂首道:“盐课事关国本,硕鼠不除,国库不丰,还请父皇下令严惩彻查。”
“是该彻查。”隆丰帝面露怒色:“正是这些贪官污吏太多,才致使国库空虚。此次长芦涉案的官员,均从重发落,抄家问斩,以警后人。另再派御史去其余盐使司彻查,凡贪墨官员一个不留。”
他随口一句话,却叫几位阁老惊了一跳。
除去长芦,大燕还有两淮、两浙、山东、福建、河东五个盐使司,其下又分设数个巡检司,其中利益牵扯之巨,官员之多,不可估量。
若当真要彻查,多少人要栽进去?
尤其是两淮,两浙还有福建都属南地,在场的四个阁老里,就有三个是南方派系官员,与南地官场牵涉甚深。
几个阁老交换了眼神,最后是次辅邵添出言道:“还请陛下三思。古人言水至清则无鱼,私盐乱象古已有之,虽然要惩戒整治,却万万不可操之过急。若是从重处罚,恐会生出乱子来。不若采取怀柔之策,只斩主犯,其余从者,凡主动上交脏银者,便算将功折罪,只罚银不罢官。此举既能不费吹灰之力令盐政官员自查自省,亦能丰盈国库。岂不一举两得?”
“次辅言之有理。都说法不责众,如今所涉官员太多,若都杀了,一是地方将无人可用,二则是百年之后,陛下恐会落下残暴之名。”文华殿大学士常启也出言附和。
他们都深知隆丰帝性情,他随口一句都杀了,并不是当真憎恶贪官污吏,不过是恼怒这些贪官污吏将银子都放进了自己的腰包里罢了。
说到底,还是银子归谁的事。
果然,方才还怒气勃发的隆丰帝闻言又犹豫起来,当真开始思考邵添所言的可行性。
殷承玉看着这一幕,心中毫无惊讶。
只垂下的眼眸划过淡淡讥讽。
隆丰帝就是这么个人,学识平平,胸无主见,明明是天下之主,却只顾着自己的利益。
他可以为了那些贪官兜里的银子,派他彻查长芦盐政,所涉官员一个不留;当然也可以为了那些贪官兜里的银子,網顾律法,蔑视法度。
殷承玉没有再出言,反倒是建极殿大学士卢靖听不下去了,他身兼吏部尚书之职,最知道这些贪官污吏的害处,出言驳斥道:“邵次辅与常阁老此言将大燕律法至于何地?若是贪赃枉法之徒不受惩治,长此以往,助长歪风邪气,岂不是人人都敢贪墨?”
“卢阁老未免危言耸听了些……”
一直未曾开口的文渊阁大学士宋广轩也加入进来。
四人你一言我一语,互不相让,争论不休。
隆丰帝被吵得脑子疼,重重拍了桌子道:“罢了,此事容后再议。”
说完瞧了至始至终未曾出言的殷承玉一眼,再没有了之前的慈爱:“太子这些日子也辛苦了,便回去歇着吧。”
说完便甩袖回了乾清宫。
等回了寝宫,隆丰帝思来想去,觉得邵添的提议着实不错。如今国库空虚,他先前想修几座万寿塔都拿不出银子来,若是当真将几处盐使司彻查一遍,从犯处以数倍罚银,别说是修几座塔,便是建行宫也绰绰有余。
况且历朝历代都有卖官之先例,他此举亦算是遵循祖制。
隆丰帝越想越觉得可行,对高贤道:“去,宣薛恕过来。”
*
殷承玉自武英殿出来后,没有立即回慈庆宫。
他在回廊下立了许久,看着外头草长莺飞,春色深深。良久,盈满胸口的戾气才逐渐平复下来。
他缓缓吐出一口郁气,踩着日光阴影,往坤宁宫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狗勾:我支棱起来了。
殿下:?
第25章
薛恕被召去了乾清宫。
殿内燃着龙涎香,浓郁的香气弥漫里,隆丰帝歪靠罗汉床上,正有两个年轻宫女跪在一旁替他捶腿。
瞧见薛恕进来,隆丰帝抬眼看向他:“这次你随太子去天津卫查案,都有些什么收获?”
他这话问得委婉,但两人都心知肚明薛恕此行是充当皇帝耳目,以节制太子。
薛恕便将天津卫之行大略说了,又自袖中拿出查抄账目的副本呈上去:“这是查抄账目,陛下请过目。查抄一事乃臣亲自经手,罪犯以及家眷都一一审问过,确保没有私藏遗漏。”
隆丰帝将账册翻过一遍,看着上头的数目满意颔首:“不错。”
他派薛恕去天津卫,一是防着太子,二也是想着试试他。
这样一个颇有能力手段、又还未在宫中有根基的年轻宦官,正是他所需之人。高贤高远这些人,跟在他身边的日子久了,心就大了、野了。他还没老呢,就忙不慌地开始结交皇子,还当真以为他不知道。
如今提拔起一个薛恕,正好给这些人敲敲警钟。
隆丰帝将账册放到一旁,眯着一双眼打量薛恕:“你来得正好,朕正有一桩事拿不定主意,想寻个人问问。”
“臣定知无不言。”薛恕垂首。
隆丰帝便将方才书房中的争论说与他听:“你去过天津卫,觉得这罚银抵罪之策如何?”
薛恕略一思索后道:“既能拿出数倍罚银,家中必还有余裕。”
他不说谁对谁错,却一语道在了隆丰帝的心坎上。
数倍罚银听起来是不少,但对于南方那些累世的富商豪族,说不得只是九牛一毛。素闻南方豪族奢靡成风,那些个硕鼠的家资加起来,恐怕比国库还要充裕。
隆丰帝心里顿时又有了偏向。但他并未表现出来,仍然继续道:“若是动真格地查,朝中那些酒囊饭袋实在派不上用场。况且若当真大动干戈,恐怕要斩不少人……”他叹气道:“世人恐要言朕残暴。”
“据臣此行观察,方御史为人刚正不阿,对盐政亦十分熟悉,就连太子亦多有仰仗。”薛恕并未避讳,反而直面隆丰帝的试探:“只是方大人乃是文人,手无缚鸡之力,陛下可派遣东厂锦衣卫随行震慑,如此到了南地,谁还敢作乱?乱臣用重刑,陛下荡清污浊,肃清盐政,明察秋毫,乃是明君所为,怎么会被言残暴?若真有此流言,恐怕也是有小人奸邪作祟。”
他这话深得隆丰帝心。
隆丰帝愈发满意,只是到底还存了些怀疑:“你的看法倒是和太子差不离,天津卫相处将近一月,你觉得太子如何?”
“臣不敢妄议太子殿下。”薛恕拱手低眸,借着阴影藏住了眼里戾色:“但臣正有一事要向陛下回禀,与太子殿下有关。”
“哦?说来听听。”隆丰帝略微坐直了身体,脸上浮现兴味之色。
薛恕便将大沽口迎战海寇一事说与他听了。
“当日大沽口一战,太子并未上报兵部,直接去信广宁卫指挥使肖同光,调了千人驰援天津卫。后来拿下海寇清点贼赃,太子也并未让臣经手。海寇共两艘五百料战船,三艘四百料货船,其上货物被太子殿下与肖指挥使瓜分。”
按照大燕律,这些贼赃亦该登记造册,充入国库。
只不过卫所抗击海寇损耗巨大,常以缴获贼赃作为补充,几乎已成了常例。朝廷上下对此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素来是民不举官不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