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千岁[重生](87)
所有的郁气和愤懑,不过都源于心底不肯承认的不甘罢了。
五载纠缠,他与薛恕之间的感情,已不是简单的爱恨可以说清。
他们都太过骄傲,除了感情之外,要顾虑的外物也太多。
所以动了心,也不肯承认。
他和薛恕就像两个握着刀的人,刀尖朝向对方。却谁也下不了手,谁也不敢先放下刀。就这么在无解的困境当中僵持着,互相折磨,越陷越深。
殷承玉垂着眸,手指缓缓划过他硬挺的眉宇,又落在他干燥的唇上,轻声道:“若你醒来,孤便不生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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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灾后要处理的事务太多,殷承玉不能久留,略坐了一会儿,便要去巡视灾情了。临走之时,他将外头候着的药童和小太监唤进来,嘱咐两人照顾好薛恕。
“你们轮流将人看着,不得有丝毫差池。若有变化,立即去寻大夫和孤。”
二人恭敬应下,殷承玉这才离开。
此时已是戌时,外头夜色深深,但因为雨已经停了,士兵们并未休息,而是点起了火把,继续清理碎石土堆。
距离地动已经过去了四天,当初和他们一样撤离晚了、被埋在土石下的士兵共计有两千余人,如今经过昼夜不停地挖掘清理,已经挖出了近千人,只是大多士兵都没能幸运撑过这场劫难,生还者不过十之一二。
时间越往后推移,生还的几率越小。
所以这些士兵片刻不能停歇,雨刚一停就又开始连夜清理搜寻。
殷承玉在边上看了一会儿,唤来青州卫指挥使,让他将这次参与营救的将士姓名都记录下来,待灾后从他私库拨银两以做奖赏。
刚交代完,就看见带着人神色匆匆离开的安远侯。
殷承玉神色一动,出声将人叫住:“安远侯这是要去哪儿?”
据崔辞所说,地动之后安远侯并未参与营救。也就是其他人这几日都忙着救灾,才没工夫顾及到他的异常。
外面天色黑,安远侯没注意到他竟也在外面,脚步一顿,只能回过身来请安。
“小盘山山崩,卸石寨上尚有数千人未能及时逃离,都被埋在了废墟之下。臣这些日子一直谨记太子殿下教诲,想着叛军虽然有过,但亦是大燕百姓,便抽调了一支队伍在清理灾区,营救里头的百姓。”
“安远侯说得没错。”殷承玉赞同地颔首:“红英军里大多数都是走投无路的百姓,如今遭遇天灾,朝廷决不能坐视不理。且这次孤遇难,也多亏了圣女和右护法带领红英军众人施以援手,才得以顺利脱险。”
安远侯面皮抽了抽,神色有些难看,却还是勉强应和道:“殿下英明。若是殿下无他事,那臣便先去了?”
他急欲告辞离开,可偏偏殷承玉并不让他如愿。
一脸关切道:“小盘山位于伏虎岭中,这次地动中心就在伏虎岭。卸石寨的受灾情况应该更为严重,只一支队伍恐怕人手不够。正好应红雪与贺山熟悉小盘山的情况,他们二人仗义,孤再出面请他们带人去帮忙救灾。安远侯也可借此机会歇一歇,操劳坏了身体反而得不偿失。”
他说这话时,神色温和带笑,仿佛真心实意在关心安远侯。
可安远侯却听得心头一阵阵发凉。
他嘴唇蠕动,好几次想要质问殷承玉,是不是早就已经知道了自己和二皇子的计划,所以现在才百般阻挠。
地动前一晚,二皇子带了百人入伏虎岭。后来遇上地动,又碰上小盘山山崩,他与二皇子已经失去联系四日了。
这四日里,他明面上说是营救卸石寨里的百姓,实则是带着人在四处搜寻二皇子的下落。
计划是他定下的,人也是他送进伏虎岭的,若二皇子真有个三长两短,别说他,就是整个徐家恐怕都承受不起文贵妃的怒火。
这些日子他心力交瘁,没有一刻不曾后悔。
安远侯嘴唇颤抖,面色发白,忍了又忍,才将喉头的质问强行压了下去:“谢殿下体恤。”
达成了目的,殷承玉这才放他离开。
他瞧着安远侯仓惶的背影,想到的却是上一世。
根据他对应红雪以及贺山了解,这二人随便哪一个,都不可能轻易让殷承璋占到便宜。但上一世模糊的平乱记录上所载,却是应红雪被殷承璋斩于刀下。
之前他还有些疑惑,但若再结合这场突如其来的地动,便都说得通了。
应红雪与贺山带着自己的人马藏身在伏虎岭当中,一旦遇上地动,恐怕难以全身而退。那平乱记录如此模糊,甚至没有提到青州府的地动,恐怕是因为殷承璋的这笔平乱功绩,乃是趁虚而入趁火打劫,得来的并不光彩。
如今重来一世,应红雪二人侥幸避开。而殷承璋却阴差阳错入了伏虎岭。
也算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了。
殷承玉思索了会儿,又召了崔辞过来。
“派人暗中盯着安远侯,若殷承璋折在伏虎岭便罢了,若他还活着……”他顿了顿,语气有些冷:“别让他活着出伏虎岭。”
戏已经开场,便不是安远侯或者殷承璋想叫停便叫停了。
就算是假戏,殷承玉也要让它成真。
*
半夜里,又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薛恕陷在混沌的梦境里,将醒未醒。
他又做起了梦,不再是些零散破碎的片段,而是冗长的、经历了春夏秋冬四季轮转的梦。
在梦里,他不再和从前一般,如同旁观者一样看着。他深陷其中,仿佛在梦里过完了一生。他第一次无比清醒地意识到,这是他曾经经历过的一切。
他从鱼台跋山涉水来到望京城,用这两三年间积攒的银钱买通了直殿监的一个老太监,让对方收他为徒,带他入宫。
入宫之前得净身,但他手中的银钱都给了老太监,没法再去蚕室,便索性寻了个劁牲畜的手艺人。
这样的私活对方大概接得不少,刀子摆弄得十分熟练。他虽受了些皮肉之苦,但好歹顺利熬过了腊月。
除夕之后,他养好了伤,便被老太监领着入了宫,成了直殿监众多洒扫太监中的一个。
每日天不亮就要起来洒扫,平日里轻易见不到宫里的主子们,就算偶尔撞见了,也得立即趴伏在地上跪迎。若有不守规矩的敢抬头乱看,回去便要受十鞭子。
薛恕不记得自己为此挨了多少次鞭子。
但每次他满怀期望地抬头,面前的总不是心底期待的那个人。
入宫一月,他一次也未曾见过太子。
只有偶尔洒扫时,抬眼眺望慈庆宫高高的屋脊,才觉得那人离自己也不是太远。
他以为日子就会这么继续下去。
最圆满的结局莫过于经年之后,他成了直殿监的管事太监,有资格偶尔面见太子。而太子则永远也不会知道,有个人曾视他如神明,从鱼台到望京,不远千里前来朝拜。
神明于九天之上俯瞰世人,而他是世人之一,便足矣。
可这世上的庸人何其多?互结朋党,以相渔夺。便是尊贵如太子,也躲不过中伤和陷害。
神明亦会被群蚁所伤。
一夕之间,太子被废,幽禁皇陵。
深宫里,趋炎附势之徒太多。他们仿佛全然忘了自己曾经对太子的称赞和敬仰,私底下都津津乐道地谈论着太子与妃嫔私通、被捉奸在床的场面,仿佛自己亲眼见证了这一桩丑事。
薛恕未曾参与,却也无力阻止。
他使了银子,偷偷去了皇陵。却见那金尊玉贵的人被打入泥中,病容憔悴,一身孑然。
从前众星拱月,如今身边却只余一人。
冷月光辉被乌云遮盖,孤立无援。
而那些结党的庸人占了他的位置,却无德无能,只能东施效颦。
他心里生出巨大的不甘来。
那个位置,只有殷承玉才配坐。既无人帮他,那他便以身铺路,做神明归位的阶梯。
玩弄人心对他来说再简单不过。
从直殿监最低微的洒扫太监到权倾朝野的九千岁,他只用了三年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