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千岁[重生](37)
如今薛恕将之报上来,隆丰帝只觉得他虽然不懂其中关窍,但如此小事亦能报与他,说明这一个月他与太子相处并不算太融洽。
或者说,并未被太子笼络过去。
隆丰帝顿时放下心来,只道:“太子此举虽不合章程,但并不算过分。”
见他并不在意,薛恕便垂首不再多言。
隆丰帝对他的进退有度愈发喜欢,便也不吝给他点甜头:“你去天津卫一月,朕观西厂制度松弛,人员惫懒。西厂提督赵有文年岁已不小,怕是有心无力。日后西厂办差,还需靠你。”
西厂早已废置多年,隆丰帝如今这番话,无异于是要复用西厂。
薛恕却并未喜形于色,十分沉稳地谢恩。
又道:“臣还有一事向陛下禀报。”
“说。”
“臣在命人清点账目时,查抄出的金银物件等共计两千余万两,但方御史处理出来的亏空却高达两千六百余万两。为了查清差额流向,臣提审了罪犯万有良等人,经审问得知,这两年间,万有良每季都会以‘冰敬炭敬’之名向户部侍郎陈河送孝敬,前后数额总计有两百万两之巨。另还有一些流向他处,臣都列出了名单,请陛下过目。”
他自袖中拿出一张名单并几封来往书信呈了上去。
书信自然是老道士伪造的。不得不说,老道士这一手造假功夫出神入化,便是他拿着有陈河手迹和钤印的卷宗比对,也看不出任何差别。
隆丰帝看完,将信件重重拍在案几上,怒道:“你去,将这些人都拿下。给朕细细地审!一个户部侍郎,两年间竟受贿两百万两,真是好大的胆子!”
得到了他的吩咐,薛恕躬身,微不可查地勾了唇:“是。西厂人手不足,臣可能自四卫营与锦衣卫借调人手?”
这些小事隆丰帝自然懒得管,挥了挥手,道:“随你。”
薛恕领了命,便躬身退了出去。
行至殿门口时,正遇上掌印太监高贤。高贤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薛监官年纪轻,可别贪多嚼不烂,反倒把自己个儿撑着了。”
薛恕冷淡瞥他一眼,并未搭话,大步离开。
见他气焰竟然如此嚣张,高贤沉下脸,满目阴沉地望着他的背影。
*
此时坤宁宫里,殷承玉正在虞皇后说话。
虞皇后还未出月子,正在暖阁里休养身体,刚出生的殷承岄就被放在她边上的小木床里。
殷承玉一边同虞皇后叙话,一边逗弄殷承岄。
经了几天,小小的婴孩已经长开了些,身体滚圆,皮肤粉嫩,一双睁大的眼睛如同黑曜石。殷承玉拿手指逗弄他,他便伸着藕节一样的胳膊去抓。
殷承玉先前满腔的阴郁戾气彻底散开,嘴角勾起浅浅的笑。
上一世殷承岄回宫时,已经六岁了。
他刚出生就被赵嬷嬷带着逃出宫去,在偏僻的乡野隐姓埋名生活。赵嬷嬷当时逃得匆忙,身上未带太多银钱,是靠着四处给人做绣活、浆洗衣裳才养大了他。
殷承岄在乡野长到六岁,连字都不识几个。又因为乡野中孤儿寡母总遭人欺辱,性子也变得乖戾偏激。
那时他身体已经不太好,为了尽快让殷承岄长成合格的储君,他狠下来心来拿戒尺严罚,才掰回了他的性子。
只是他到底是没有机会看到他长大后的模样了。
好在重来一世,有他和母后的保护,殷承岄再不必受颠沛流离之苦。
殷承玉将手指从殷承岄的嘴巴里抽出来,拿帕子擦干净,又问起了满月宴的事。
虞皇后道:“满月宴定在四月初五,一切从简就是。听闻今春各地少雨,还有些地方遭了蝗灾。省下来的一应用度,我命人送去救济堂,就当是为你弟弟积福。”
“如此也好。”殷承玉想到下头报上来的灾情,也是皱了眉,又在虞皇后处坐了一会儿,便回了慈庆宫。
*
薛恕从乾清宫出来后,便去了趟御马监领人。
有薛恕的关系在,卫西河已经验过身份,拿了身份牌子,顺利入了宫。只不过他身体有疾,不能在御前行走,薛恕便直接将他带回了西厂,日后负责掌管西厂大狱。
将人安置好,天色已经晚了,薛恕便歇在了西厂。
他习惯性地想要点上雪岭梅助眠,接着又想起香味沾身恐怕会引人注意,便克制住了,只将那帕子压在枕头下,辗转半晌才睡了过去。
梦中又见殷承玉,只是这回却不同以往辗转于床榻间,又是另一番景象。
殷承玉穿着一身与他极不相配的粗布麻衣,静默坐在廊下,表情很淡。他脸上犹带病态的苍白,往日红润的唇毫无血色,压抑地咳嗽了两声后,侧脸对身侧的郑多宝道:“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如今我已无倚仗,他们如此,也是人之常情。”
郑多宝愤然道:“可当初——”
“如今还提什么当初。”殷承玉抬手打断了他,又咳了两声,语气淡淡道:“旁人都靠不住,莫再多想了。只要我一日不死,总会有翻身的机会。”
郑多宝还想说什么,却忍住了。他扭头偷偷擦了眼泪,哽声道:“那我去替殿下煎药。”
殷承玉“嗯”了声,没有回头,继续坐在廊下。
萧瑟秋风卷起落叶,打着旋经过。他满头长发未束,在风中飘飞,一双温情的眼里只剩下苍凉孑然。
薛恕想要靠近他,可脚步一动,人便惊醒了。
只那一双苍凉的眼睛仍留在脑海中,叫他心脏攥成一团,酸涩难言。
即便明知道只是梦境,可薛恕回忆起来,仍然控制不住戾气缠身。
那样金尊玉贵的人,不该满身萧索坐在廊下。
他就当端坐高堂之上,尊贵无匹,受万人朝拜。
心底有什么涌动着,他忽然很想见殷承玉。
但宫中不比天津卫,耳目众多,他如今的身份更不便出入东宫。
起身查看漏刻,薛恕发现此时还不到三更。盯着窗外的冷月看了许久,还是悄无声息地出了西厂,往慈庆宫方向去了。
他没有现身,而是避开了巡逻的禁军,寻到了殷承玉的寝殿去。
叫他诧异的是,寝殿的灯还未熄,窗户半敞着,烛火在微风里跃动。
薛恕换了一棵正对着窗户的大树藏身,正能清楚瞧见埋首案前的身影。
殷承玉穿着玄色交领袍,长发半披在身后,正在翻阅卷宗信件,时不时提笔批注一二。
偶尔抬起的眉眼里,一派清风朗月,并未染上经年的霜雪。
心底充斥的戾气散开,薛恕藏身树间,静静看着他处理公务。
殷承玉忙了多久,他就看了多久。
到了四更天时,殷承玉还撑着未曾歇息,桌案上堆积的卷宗信件已经处理了大半。
他似乎是有些疲倦了,抬手捏了捏鼻梁,却撑着额不小心睡了过去,身后长发滑落至胸前,精致的面容隐在阴影当中,只露出精致的下颌。
薛恕看了一会儿,见并无人进去伺候他歇下,便猜测应是他特别交代过不许打扰。
于是心里便蠢蠢欲动起来。
他耐着性子又等了一会儿,见殷承玉仍未醒转,终于按捺不住,踩着冷月的阴影,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寝殿当中。
睡熟的人对此一无所觉。
薛恕走到他身后,俯身沉沉盯着他看,似要将人刻在眼底一般。好半晌,方才伸手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他的动作很轻,没有惊醒怀里人。
可快速搏动的心脏却在疯狂叫嚣着,血液如江河奔腾,让他整个人都热了起来。
但他并未有任何异动,而是稳稳抱着怀中人,一步步走向内室的拔步床。
将人放在床上时,薛恕心中生出强烈不舍,好似心里终于被填满的某处,又被生生挖开一处空洞。
他紧绷着下颌,在理智的勒令下,一点点收回手。却又因为心底的野兽叫嚣,握住他的手腕不舍流连。
紧绷的身体里,理智和兽性在拉扯。
就在他犹豫未决时,那只被他握着未放的修长手掌忽然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