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广告商(145)
蒲梦菱点头。
“很好。”赵宗楠饮下一口茶,“好歹做了件叫我高兴的事。”
蒲梦菱不解其意。
罗月止有些尴尬,忍住不发。
赵宗楠对这位表妹说话,语气是一贯的温和有礼:“梦菱的意思我明白了。这件事便交给我去挡。绝不会影响表妹清誉。等你日后出阁了,表哥便给你送上一份丰厚的嫁妆,叫我们蒲家娘子风风光光的嫁人。”
蒲梦菱没想到赵宗楠这样好说话,被人拒绝了也不发难,还这样和善厚待。
于她而言重如泰山的一件事,三言两语之间竟不需她承担了,心口好重一块石头挪开,眼前登时敞亮得厉害。
原来确如罗郎君所说,有时候直言不讳,当真的能顶上大用处。
她腹中的胆魄使完了,脸“腾”地涨红起来,眼底湿润,既惭又愧,只能喃喃道:“多谢……多谢表哥……”
赵宗楠又温声问她:“表妹近几日可是总在书坊?读了哪些书?”
“是罗郎君帮忙找来的《外台秘要》,我原以为三十二卷早已佚失,这辈子都读不全了,却没想到能在这里寻到。机缘巧合之下认识罗郎君,更是天大的幸事。”
美貌非凡的小娘子拿温顺的目光瞅着罗月止,眼中全然是欣赏。
罗月止道:“娘子谬赞。我都没读过这本书,如今托娘子的福涨了见识,该是我的幸事。”
赵宗楠插嘴问:“《外台秘要》三十二卷,应是些洗面药、生发膏、胭脂口脂的方子?”
“表哥学识渊博,正是这么一卷。”蒲梦菱说到此处,竟又有些尴尬,“烦请表哥替我保密,莫叫家里人知道。”
“小姑娘寻些护肤化妆的方子来看看,这不是很寻常?因何要瞒?”
蒲梦菱赧然:“表哥可曾听闻我在磁州的名声?家里说我叛逆不逊,说的正是这么件事。寻常女儿家抄写口脂方子是自己用,但我当初在磁州……唉……我拿这个去给人家卖钱来着。”
罗月止与赵宗楠对视,直看到彼此眼中的惊讶。
如今世道,确实是有女人家出来做买卖,但大都是底层妇孺,做些修修补补、煮粥蒸饼,零碎的小生意罢了。可谁见过高门大户的女儿摆弄这些铜臭事务?
听闻蒲梦菱的父亲现任磁州防御使,自家嫡女说出去有个贪金爱银的名声,岂不是要叫家里气死了。
赵宗楠脸色都变凝重了:“舅舅家可是有甚么银钱上的短缺……”
蒲梦菱更是无地自容:“当然是没有的。”
罗月止哑然,半晌后问道:“蒲娘子实乃千金中的豪杰。不仅有遍历天下的心愿,竟还喜欢做生意么?”
--------------------
作者有话要说:
可以拿创业大女主剧本的蒲家小表妹,参上!
第114章 千金豪杰
蒲梦菱小时候不懂事,读书读得多了,便总有些逾规越矩的妄想。
她通览诸多行记,对天下山川风貌十分向往。她自知身体柔弱走不得苦行僧的路,但当今水路繁华,赶在自己岁数还小未曾出阁,买一只船直下江南,好好游历几年,岂不是快意极了?
她收藏了好些舆图在房中,还饶有兴致地规划起航线。
此事不过是女孩子天真直言,也不是真的铁了心打算要去。
还有好些不修边幅的话,她只随口同几位哥哥讲了听,不成想过了段时间,事情却传到了父亲耳朵里。
这还得了?
蒲防御不仅不给她买船、没收了舆图,还叫她吃了好一通教训。蒲梦菱跪了十几个时辰的祠堂,又关起来读了整整三个月的《列女传》,半步不得出。
除此之外,父母更是叫账房死盯着她平日里的用度,想一次就叫她吓怕了,以后不许再有这些莫名其妙的臆想。
蒲梦菱就是在这时候醒悟了。
此事与买不买船已无干系。
刚刚及笄的蒲梦菱发现,只要父亲一声令下,叫她跪上几日祠堂,把她的月银锁了,她便是束手无策,寸步难行。
哥哥们能去外头喝酒应酬,求学游历,只有她困居深闺不得出,只能顺从听话,做一枝优柔的丝萝。
就像《列女传》故事中的主人公,有的连名讳都没有,只是谁的女儿,谁的妻子,谁的母亲,因为性情柔顺、循规蹈矩、恭敬孝顺而被记进书中赞誉。
比起《史记》里那些拜相称王的男子,她们就如同同一张雕版印出来的纸片,薄厚长短统统都是一个模样,还不如孽嬖传中佩剑带冠的未喜鲜活。
幼年求父亲庇佑,出阁后求夫君庇佑,年迈求子嗣庇佑。
女子一生,不过就这么一回事罢了。
她无人开导,在孤独的禁足中越琢磨越偏激,旁观哥哥们在花街柳巷一掷千金,好不潇洒……方一门心思觉得,若求自由,第一件事就是要求银钱上的自由。
蒲梦菱当真是个胆大的。
蒲家素有医道家学,她遍读医书,本就在养肤滋补、制香、制脂粉这一道上有诸多见解,不仅爱着男装,还将自己养成了磁州的美人,尤以乌发浓密在名门闺女之间闻名。闺中密友给她起了个小名叫“子夫”,称赞她鬓发如同汉时那位卫子夫一般美丽。
蒲梦菱便因此打起了自己赚钱的主意。她遍寻古书上的药妆方子,集百家之长鼓捣出些独家的瓶瓶罐罐出来,偷偷在闺友之间售卖,慢慢将这笔没名目的私房钱积蓄壮大。
后来的事就没那么顺利了。
东窗事发,父亲生了好大的脾气,说她教坏了众多官宦家的女儿,以至于让家族名声扫地。
母亲也是整日哭泣,连连求她回心转意,莫要再任性。
蒲梦菱并未当着父母的面反驳,咬着牙、哭着将戒罚都受下了。但夜深人静熬不住委屈,几句同院子仆使埋怨的话语,又不知被谁传到了宅子外头去。
自此之后,执拗妄为的罪名便是摘都摘不下来了。
磁州谁家府上有适龄的郎君,听到她曾如此行事,都不愿意上门来说亲……直耗到如今十七岁。蒲梦菱的母亲束手无策,只能写信一封送到郇国公府,送她去姑母身边养着。
蒲夫人高嫁宗室,素有慈爱敦静的名声,教出来的孩子各个有出息。总之蒲梦菱在磁州的名声已经坏了,不如忍痛割爱,兴许能托她的亲姑母在汴京给她寻个归宿。
若别家郎君不敢托付,给她找个表哥寄托余生也是极好的……家里有意撮合她与赵宗楠,说白了正是这么回事。
罗月止听得瞠目结舌,再看蒲梦菱,哪里还是个寻常的美貌娘子,简直就是个突破封建藩篱的千金豪杰。
可赵宗楠与罗月止的反应却全然不同。
他并没有当面对旧事做出点评,只是后来与罗月止独处之时重新谈及此事,才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若事先知道一件事情有违礼法章程,易牵涉自身,却仍旧行为不慎,事后被旁人抓住把柄,则责任不在旁人,而全在自己。”赵宗楠道,“筹谋不足,错漏百出,便该得到教训。”
罗月止纵然觉得这话有些不近人情,但也明白,这就是赵宗楠能讲出来的话。
他对赵宗楠道:“我看你这位小表妹,心思从来就没收回来过,怕是仍在琢磨些惊世骇俗的主意呢。她又是亲自上门来抄医书,又是躲躲藏藏的,没准正是想在汴京重操旧业。你难道要再看着她错一回,再得一次教训吗?”
赵宗楠却不答,静静看了他半晌:“我家的表妹,月止却比我上心。”
罗月止倒吸一口气:“长佑,我鼻子好痛。”
赵宗楠登时被吸引走注意,将他拉到身边:“鼻子痛?可是房里炉火烧得太旺,热气太重了?”
“不清楚。”罗月止笑起来,“许是醋味太重冲到了。”
赵宗楠沉默。
“月止是个坏东西。”不慎被调戏的延国公如此点评道。
罗月止是不是个坏东西有待商榷,但绝对是个嘴巴开过光的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