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没想火葬场啊[快穿](37)
“你在……问谁?”他耳旁的声音忽然响起来。
裴陌的念头被锁住。
他的视线空洞,动作极为僵硬,冰冷的手指痉挛着攥紧,直到那张纸几乎被揉碎。
他盯着救生员,仿佛对方说了什么极为可怖的话。
救生员壮着胆子,瞄了他两眼,又飞快补了一句:“你——在问谁啊……”
救生员只是见他喃喃自语、神情激烈,不自觉地紧张,才会忍不住这么询问——毕竟这地方的确常有闹鬼的传说,以至于这片沿海的不少人还信这些,信夜半鬼门开,信恶人将遭厉鬼索命。
这只是一句相当普通的提问,没有任何其他的含义,没有隐喻、没有反讽,实在非常简单和直白。
……然后这句问话仿佛将什么当量恐怖的炸药引燃,又像是轻飘飘落下最后一根稻草,于是粉饰太平的光鲜大厦瞬间崩解,轰然坍塌、灰飞烟灭。
裴陌的脸色骤然惨白,身体剧烈摇晃,崩塌的羸弱稻草仿佛是他的骨头。
他恍惚着踉跄后退,甚至尝到充斥喉咙的血腥气。
在问谁?
在……问谁?
把温絮白一个人丢下的是谁,让温絮白一个人死掉的,是谁?
用面目可憎、丑陋至极的自私鞭笞温絮白,挫骨扬灰都没用的恶徒究竟是谁……
……裴陌终于想通他是在这等什么。
他等在这,六神无主、焦灼不安,把脚钉在这片礁石里,是在等那个冒牌货买酒回来。
或者是随便什么孤魂野鬼,来个什么东西,然后弄死他。最好七窍流血开膛破肚,最好不得好死,最好下地狱。
他该死,十年前就该死,遇到温絮白——遇到温絮白的前一天就该死。
该千刀万剐地死透。
如果是这样,温絮白就不会被无妄之灾困住一生。
哪怕生了重病、哪怕被这场病残酷地打乱了全部的人生轨迹,温絮白也是温絮白,能活得透彻漂亮。
比任何人都坚强,没被这场病毁掉的温絮白……被他用十余年的光景,日夜不休凿去血肉。
温絮白终于被毁得彻底和干净。
干净到只剩一抔薄土、一方新坟。
救生员看着他忽然视线涣散、面无血色,失魂一样不停往海里退,更觉紧张:“不要动!别再走了——你的位置很危险!”
这里的海滩有暗流和锋利礁石,不熟悉的人轻则被礁石划烂腿脚,重则直接叫暗流卷进海底,连尸骨也未必找得到。
一声唿哨,几个精壮救生员扑上去,将裴陌按进海水死死压住。
救人要紧,他们顾不上更多,只能暂时任凭这个自溺者剧烈挣扎、被礁石划得破烂狼狈,先把人强行拖回岸上。
他们不得不用制服凶徒恶棍的办法,把人反剪手臂强压进沙滩,这个自溺者仍在绝望地抵死挣扎,半边脸擦着粗糙的沙砾。
“先生,如果你不去医院,至少你应当回家。”救生员问,“你住在附近吗?”
救生员无权把人硬送去医院,但眼前这个人已经实在算不上正常,如果没有足够的监护,恐怕还会做出什么难以挽回的事。
压制着他的年轻救生员忽然找到线索,朝其他人招手:“过来……他手里有张纸。”
他们掰开那些死死攥着、僵硬到痉挛的手指,把几乎揉烂的纸条扒出来,借着风中摇曳的灯光看。
那个绝望的自溺者终于失神,瞳孔空洞,委顿下来不再挣扎。
“我认识,这地方离我家不远。”一个救生员辨认出字迹,他把那张纸放在裴陌眼前,“这是你家吗?我们送你回去?”
裴陌的瞳孔剧烈震颤了下。
他的视线极为空洞,却又在看清那张纸时,慢慢渗出从未有过的强烈恐惧。
“……不是。”
他说这话的时候,喉咙里的盐粒渗出来,嗓子沙哑到诡异:“不是,是我偷的,这是别人的东西。”
救生员们面面相觑。
这样的自曝甚至让他们拿不准……究竟是神智失常的胡言乱语,还是该联系警方的罪证。
但很快就有人接手,解决了这场荒唐困局:“麻烦各位帮忙了,把他弄去酒吧那边吧,就在不远……”
来的是酒吧的酒保,一边给救生员们发烟和递可乐,一边赔笑解释,这人是老板认识的人。
老板在店里,遇到几位朋友来打听一处公寓,带那些人去了——那些朋友在店里稍作休息的时候,无意间说起,海滩上有个寻死觅活的奇怪家伙。
酒保不知道这人究竟是干什么的、和酒吧又究竟有什么关系,只是按照忽然冷下脸色的老板吩咐,过来拖人。
拖回去盯着,别让神经病乱跑,今晚有人过生日。
救生员们总算松了口气,他们七手八脚地把人架起来,咬着明明灭灭的烟,把那张纸条塞还回去:“给你,拿着吧。”
烟灰飘下来,可能是把人烫到了,那人的手剧烈慌张地一抖,躲开那张纸。
风就把已经足够破烂的纸条卷进海里。
之前还仿佛非死不行的人,现在看起来恢复了冷静,被架着走也知道迈步,还知道把衣服整理好……却又像是全然失神了。
因为这一条路上,这人神经质似的低着头,视线涣散木然,不论别人跟他说什么,都只知道反反复复,不停沙哑重复一句话。
“我偷的……”他终于承认,“是别人的。”
他的骨头塌陷,仿佛不堪一击的稻草:“不是我的,我偷来的。”
他不得不招供罪证:“这是别人的东西……”
……
这是别人的东西。
这间公寓,曾经属于温絮白,又差一点属于温煦钧。
也极为短暂地……曾经落在过他手里。
在温絮白死后,这间小公寓就变成了没人要剧烈挣扎的的破东西,变成供人随口议论取笑的谈资。
温絮白死后,裴陌一度像没事人一样,依然去参加各类商界聚会。
席间觥筹交错、鬓影衣香,半醉的宾客逐渐出言放肆,放言高论之下,逐渐失了忌惮和人性。
意图巴结他的供应商,聊起裴陌到处找人低价处理公寓的事,言语间尽是对温絮白的轻蔑,又自以为幽默地开玩笑,说这成了裴总现在最头疼的累赘。
简直太可笑了……裴氏的总裁会看得起一个破公寓?
值几个钱?
桌上的其他人哂笑,裴陌跟着笑,然后把装了酒杯的酒砸在那个供应商脸上——如果不是其他人见势不妙,立刻收了调笑、又再三极力劝阻,这种死有余辜的烂人多半还要被开个瓢。
那个时候的裴陌尚且以为,这种骤然爆发的、没有踪迹可寻的暴怒,是因为温絮白的死让他心烦。
直到现在……裴陌终于想明白,他是在疯狂地恼羞成怒,在用羸弱苍白的暴怒,掩饰那个木已成舟的结论。
……因为他被戳了最隐晦和致命的痛处。
因为他之所以能拿到温絮白的遗物,只不过是缘于侥幸、缘于继承顺序、缘于他曾经最厌恶的婚约。
缘于温絮白在这场过于仓促的死亡中,没来得及留下有效力的、可以被寻得并公正的,足够明确的遗嘱。
因为他知道,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些东西不过只是他偷来的。
被他短暂私有,拿来时刻攥在手里,证明他曾拥有过温絮白。
……现在,真正的拥有者总算来了。
那些人说温絮白把房子留给了朋友。
裴陌根本用不着白费力气,去调查、去取证,然后自取其辱地再去确认一遍这件事。
他用不着再这么特地去折腾,然后多此一举地羞辱自己一遍。
因为他信这件事是真的。
因为那个温絮白,哪里都很好,温朗、沉静、坚定又聪明,唯独有个从没改掉过的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