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傲天成了我老婆(74)
杨知府道:“这路每日也叫人清扫,怕耽误粮车,但只要一下雨,两个时辰淤泥又漫上。”
如此大雨,大自然降下的威力远非人力能及。
楼津骑着马,这会因和知府一起,速度稍微放慢了些,他纵着缰绳,手底下是长长柔顺的鬃毛,随意抓了一把后问:“现存的粮还能吃多久?”
杨知府略一沉吟:“今河东储量三十万余石,三县受灾人数二十万,能吃三个月。”
一石为120斤,平日行军打仗,万人每日耗200石,人均耗粮2.4斤,但此次赈灾,杨知府心里已经减了半,每人大概耗粮1斤多。
三十万石粮必不可能由三县人全部吃去,得留十万余石储备着,防备其余县又有水灾,三个月时间是个最低期限,报备之事能低则低,日后能吃四个月最好,可若是说粮食能吃四月之久,界时不够,问责下来便是杀头之罪。
楼津和谢渊玉也都清楚这其中门道,只要粮仓未是双层木以少充多贪污或是以次充好、火烧粮仓收敛财富一类,都睁只眼闭只眼,没在此处计较。
楼津:“朝中赈灾粮还得多久?”
“刚到了十万石,余下的还在路上。”杨知府小心翼翼地看着楼津:“连日多雨,陆路水路都不好走。”朝中拨粮也不可能从王都运,皆是从周边邻近省份拨转分配,若是富饶之地储粮还能多些,若是一般之地,粮储也未必有多少。
谢渊玉看向路边泥地,田地已经被大水冲的沟壑万千,原本土地一层黄泥已经稀烂,上面偶见漂浮着的被淹死的老鼠,泡得肿胀发烂,隐隐可见混在红中带粉血肉里的森森白骨。
今才六月,哪怕半月之后雨势渐稳能种玉米,但距收成还有5个月,需五十万石粮食,河东储粮外加赈灾之粮,只能保证不饿死人,至于赋税上缴、是否有豪绅借机屯田低价买高价出,是否有层层剥削中饱私囊,这些都是未知,而最主要的,是其余县能否保住。
天是阴沉沉的,头顶是一种惨惨的灰,太阳煌煌地照着,不是灿然金色,反倒是一点小小的白,空气闷热而潮湿,有一只鸟向远处飞去,黑鸟在白天上越飞越高,越飞越远,越过一枝斜斜大树,像是在刀棱上撞了一下似的,嘶叫一声,便停在树上不动了。
到了启县,远远看到一众人排队,桌上摆着两个大桶,还冒着腾腾热气,桌后两个人各拿木勺舀饭,两队人排成长长队伍,队旁又有衙内巡逻避免争执,虽然人多倒也有序。
几人下马,从县府大门而入,案后低首的人身形清瘦,正低头聚精会神地看着手中小册,听到声响后才抬起头来,愣了一下俯身行礼:“下官庞瑞拜见三殿下,谢公子,杨大人。”
楼津道:“免礼。”
庞瑞起身,手中小册子还未放,又拿起看了几眼,嘴上道:“下官正在查看施粥一事,现在衙内其余人都去审户、标识,每天能查上百户受灾之人......”
“咳咳——”杨知府闷咳几声打断庞瑞,见他还站着,伸手一指桌上茶壶:“三殿下与谢公子一路奔波,连口水都未喝,庞大人先别说这些了。”
他心中叫唤,快赶紧让这遥遥华胄坐下啊,这个呆驴。
庞瑞这才搬来椅凳,知府见他搬过来的凳子都不光滑平整,心中骂了一句,自己挽起袖子倒茶,结果斜了茶壶不见滴水,一摇才知,空的!
杨知府眼皮子跳了跳,又唤来人打水泡茶,一方忙乱之后楼津和谢渊玉面前才放下两盏茶杯,杨知府道:“莫嫌茶粗,三殿下和谢公子姑且歇歇润润喉,吃些东西后再去看河岸。”
谢渊玉一笑:“多谢大人。”
杨知府和庞县令出门,一出屋子他便低声呵斥:“今日我叫你堰口迎接你如何都不愿去,你知不知道若是那两位眨下眼皮,头上乌纱帽就保不住了?”
庞瑞皱眉:“今日实在是忙,那么多人迎接,也不差我一人。”
“你——”杨知府被气得说不出话,他狠狠拂了拂袖子:“算了,我问你,今日膳食可准备妥当?”
庞瑞道:“准备好了,精米精面,又杀鸡宰鱼,山野菌菇,食蔬嫩芽,丰盛着!”
杨知府沉吟一瞬,瞥见门外领粥之人:“再加一碗赈灾粥送上去,做了事要让上头知道,你要让三殿下清楚,启县的粥不稀,这样他日论功也有你一份。”
庞瑞看着门外那些拿着粥票望眼欲穿的人,他叹了一口气:“我不求有功,只求启县这几万人有饭吃便可。”
杨知府听他这样直戳戳的话听得眼皮子直跳,他恨铁不成钢地看一眼庞瑞:“若不是我与你师出同门,我也懒得理你这些事,你也不想想为何自己这些年在还是个小小县令,你就丝毫不通为官之道!”
庞瑞声音微沉,却又几分掷地有声的坦荡:“我只知道为官之道是为国为民,我老家为我建碑,这就是我的为官之道。”
杨知府闭了闭眼,由衷感叹:“罢了,我上辈子大抵是欠了你的,这辈子托生要给你还债,你快命人端饭给两位吧。”
室内,一盘盘菜肴上桌,谢渊玉挥手谢绝布菜的侍女,温和开口:“姑娘去休息一会,若有需要,我再叫姑娘。”
侍女见他姿容俊逸,说话又温和有礼,脸色微微一红,应了一声退出去,谢渊玉给楼津夹菜:“殿下快吃些。”
早间两人在驿站用过餐食后便一路奔波,如今已快四个时辰。
楼津夹了块绿油油的菜送到嘴边,口感滑溜溜的,味道也与王都大不相同,他皱眉咽下,谢渊玉下一瞬就夹了块剔刺的鱼肉过来,口感鲜嫩。
“明日二殿下会过来。”谢渊玉道:“现在看来,三县灾情还在控制之中。”
提起楼河,楼津面色肉眼可见的差了起来:“膈应人的东西,别在吃饭时说。”
谢渊玉轻笑一声:“我的错,下次不提他。”他盛了粥递过去:“殿下尝尝这份赈灾粥。”
只一碗,稀稠程度界在粥与饭之间,勺子插进去能立起来,用豆、粟和米煮在一起,里面能尝出咸味,但大抵是用盐布煮的,后味有些涩。
楼津尝了口,入口不比之前吃的精细,略粗,沙沙的,口感不顺滑,他咽下去之后道:“还行。”
起码能果腹,还有盐,不至于人没力气。
谢渊玉与他想法一致,他吃着:“一会我和殿下去河岸看看。”
河岸离这不远,路两边都是田地,启县河道冲垮,大水直接漫灌农田,麦子全部栽倒泥地中,谢渊玉捻着一株捻开,麦穗里麦仁还稀着,一揉就烂,他望着这被肆虐之后的田野,语气里有几分遗憾:“今年大概颗粒无收。”
肥地、下种、育苗、除草,眼看着快到收割时日,全部毁于一旦。
楼津幽幽地开口:“以前一户人家也是没粮,新出生的弟弟妹妹饿得要死,当哥哥的觉得不行,得想些办法。”
谢渊玉用巾帕擦手,分出神听着:“后来想到什么办法?”
楼津兀自笑了一声,听起来还有些愉快:“后来就聚集人马谋反,把南复皇室和一众宗亲人的头砍下来当球踢。”
南复皇室是前朝,谋反的人正是楼津生父,当今天子。
谢渊玉:......
如果谢渊玉是现代人,他大概能想到‘地狱笑话’四个字,可惜他没听过,在楼津站在颗粒无收的田地上讲大楚王朝由来时,他心里有种啼笑皆非之感:“都什么时候了,殿下还说这些。”
粮食是民生大计,若是百姓无粮可吃,便生流民,流民一多便生反民,若再有战事,则直接动摇国之根本。
楼津扯了扯唇,眼睛里却是埋着凛冽冷意:“可惜我不能把他的头砍下来当球踢。”
虽未明说,但二人都清楚指的是谁。
越到河岸人便越多,冲垮的河坝碎石残骸还在,裸露出来青灰色石块横七竖八地瘫在水里呻吟,水面上清下浊微微晃动,波纹四起的水面上偶尔会沿着沙袋漫上来,再不甘地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