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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随死殉 一(179)

作者:藕香食肆 时间:2019-10-10 18:13 标签:重生 虐恋情深 系统

  当然,不打也是不行的。
  所以,河阳守备衙门七千多兵马,现在就围在晴方县周围,表示正在“围而”,等待“歼之”。
  ——至于是他展江来“歼”,还是衣飞石来“歼”,呵呵,看情况嘛!咱们怎么敢和衣督帅抢功?
  展江带着人马把晴方县围起来了,白崇安也不着急突围,他的兄弟还在外边活动,他又不是孤军奋战,他着急什么?这不,白老五就把晴云县也给冲下来了。
  楚贤岸也是好笑:“谢茂颁了圣旨暂停西河三十年科举,西河的书生都疯了。又课西河商籍三倍重税,巨贾小商也都活不下去。”他嗅着杯中茶香,湿润的香气让他面色微漾,“只一件事我想不通。”
  白崇安问道:“何事?”
  “展江在等什么?”楚贤岸道。
  白崇安不解:“他等什么?”
  “这几日咱们已经打下来四个县了。整个河阳郡才多少个县?照着咱们的气势,整个河阳郡够咱们打几天?展江是河阳郡最大的武官,河阳郡丢了四个县了,他不着急收复失地,平定叛乱?丢一个晴方县,该死的是左魏庐,再丢一个常道县,该死的就是他展江了。他为什么一点儿也不着急?”
  楚贤岸说的是谢朝的官场规则。县属出了民乱,县令必死无疑。两个县前后都出了事,郡守与守备不即刻把事态按下来,一样也是死罪。
  现在河阳郡都丢了四个县了,展江带着兵还是对晴方县围而不打,他脑子进水了?
  白崇安才觉得这其中不对,霍地站起:“等援兵?”
  楚贤岸叹息道:“只怕援兵早就到了。”
  “大公子,大公子!小勺送来急报!”
  突然有小厮冲了进来,手里拿着带血的书信,背后跟着两个健壮的家丁,架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少年进来。
  白崇安连忙起身,问道:“快拿来!”
  小勺是白夜清身边的心腹书童,弄成这样狼狈的模样,可见是白夜清出事了!
  他一边拆信,一边问近乎昏迷的小勺:“清儿可好?他在何处?”
  小勺又惊又累近乎虚脱,闻言却还是双眼一木,直愣愣地说:“少爷,少爷死了!”
  白崇安僵在当场,手里的书信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他盯着小勺,难以置信地说:“死了?”
  “他们把少爷砍死,放在马背上,一路带进城合阳城,抬给管家大爷看。”小勺两眼直勾勾地,“少爷的血流了一路,流到合阳城都没有血了。少爷没有手,少爷没有脚,他们把少爷抬到管家,又抬到仓家……所有人都来看少爷。”
  这少年直愣愣不带一丝感情的描述让所有人汗毛倒竖,白崇安怒道:“住口!你住口!”
  不等小勺住口,他这样健壮勇武之人,竟然一瞬间面如金纸,直挺挺向后仰倒。
  屋内小厮楚贤岸都上前七手八脚把白崇安扶住,又是掐虎口,又是掐人中,终于把人掐醒了过来。白崇安醒来青筋鼓起,狠狠握住拳头,两眼积蓄泪水,问道:“信呢?清儿给我的信呢?”
  小厮忙把落在地上的书信拾起,送到他手里。
  他展开书信一看,上面的字迹很熟悉,是白夜清写得极熟稔冷峻的瘦金体。
  只有一句话,弟死养恩尽,望兄珍重。
  听见白夜清死亡的噩耗白崇安没有哭,看见这一纸遗嘱,白崇安豆大眼泪簌簌而下!
  白夜清很早就在攒银子,攒门路,早几年就劝过他,要他离开白家。白夜清很聪明,从小就聪明,他知道白家走火入魔无药可救了,他年轻轻就立功无数,试图尽早还清义父的养育之恩,早早离开白家,自谋生路。
  可是,白崇安始终不肯走。
  白崇安一次次告诉白夜清,养父深恩大如天,此生此世不会背弃白家。
  他明知道白夜清痴恋自己,明知道白夜清舍不得离开自己,他凭此为白家留住了白夜清。
  白显宏一生收养了六十三名义子,却没有任何人知道,排行第一的大公子白崇安,就是白显宏的亲儿子。白崇安的母亲是拜月狄人,狄人卑贱,不为世家所容,所以,她以奶母的身份养大了白崇安,白显宏则宽宏仁厚地收养了白崇安。
  所以白崇安绝对不会离开白家,他也绝对不会背弃自己的父亲。
  他不止自己留了下来,还绊住了渴望自由的白夜清。
  白夜清到死都不知道他是白显宏的亲儿子,临死都在为他考虑,劝他离开白家。
  清儿还了白家一条命,哥哥,你可以走了。
  无尽的愧悔痛苦撕扯着白崇安,他的泪水啪嗒啪嗒落在沾了小勺鲜血的信纸上,白夜清用的自然是好纸,用的自然是好墨,漂亮劲冷的瘦金字体被泪水打湿也没有一丝晕开,就像是一把把小刀,刻进了白崇安的心底,鲜血淋漓。
  “我要替清儿报仇。”白崇安擦去脸颊淋漓的泪水,声音带着无法化解的仇恨。
  楚贤岸惊讶地说:“你可看清楚了?二公子叫你‘珍重’。”
  “我知道他叫我逃命。”白崇安了解自己的义弟,他目光沉痛地盯着小勺,说,“清儿给了你两封信。他活着,给我另一封,死了,就给我这一封。对不对?”
  小勺点点头,又猛地摇头:“少爷说,他回不来,就给大少爷这封信。他回来了,亲自来见大少爷。”
  白崇安眼睛又红了,泪水啪嗒啪嗒往下落。清儿爱慕我,他时时刻刻都想和我在一处。
  “你总该相信二公子的判断。他既然叫你逃跑,可见事情是不好了。”楚贤岸道。
  “他天天都叫我逃。”
  “七年前他就叫我逃,一年讲一次,半年讲一次,三个月讲一次。”
  “后来他就不叫我逃了,因为我从来不肯听他的话。”
  白崇安双目赤红,低头看白夜清遗留的那行字,“他叫我逃出去,与我一起过逍遥快活的日子。什么复国,什么钱财,他都不要。他只和我在一起——如今,他死了,我逃出去了,和谁过日子?”
  楚贤岸被他堵得哑口无言。
  白崇安将白夜清的遗书珍而重之地揣进怀里,问小勺:“清儿尸身何处?”
  小勺茫然地摇头:“不,不知道。”
  白崇安道:“我要去接回清儿。”
  他脸上显出一丝狰狞之色,“叫众人衙前集合!”
  “他们不是要打出去吗?不是要去抢尚阳城吗?我带他们去!”
  ※
  白崇安气势汹汹地召集人马去了。
  白家的小厮仆人褪去了大半,健壮的家丁也都跟在白崇安身边保护。
  楚贤岸重新坐回茶案边,心平气和地泡茶饮用,隔了一会,他走到门边,问守在门前的白家家丁:“前几日那个烹茶的婢女呢?叫她来服侍。”
  白家家丁露出一个男人都懂的笑容,说道:“太孙殿下稍等,这就给您找来。”
  楚贤岸重新坐了回去。
  隔了大约两刻钟,门吱呀一声推开,家丁把一个穿着旧袄眉清目秀的婢女推了进来。
  这婢女站在门口不肯动,楚贤岸大步上前,强拉住她的手,推搡着摔上了内室床榻。屋子里很快就传来挣扎与哭泣的声音。
  守门的家丁挤眉弄眼,窃窃私语:“这假太孙也没什么好当的,连个村姑都不肯献身。”
  另一个家丁则羡慕不已:“不肯献身也可以强上啊,哎,听听,好爽!”
  守在门外的两个家丁聊着聊着就开始说荤笑话了。
  屋子里楚贤岸伏在那不住嘤嘤哭泣的婢女耳边,轻而清晰地说道:“白崇安打算带人去打尚阳城。他和白夜清是生死之交,白夜清死了,他疯了大半。”
  “尚阳城里李家、牛家都被白崇安打通了关节,若举事,城内必有响应。”
  “我刚才看见白崇安的小厮小箸先出去了,他应该是去尚阳城送信,白崇安买通了尹郡守灶下婢,大约会先一步放倒尹郡守,再谋城池。”
  思忖片刻之后,他又做了一个推测:“白崇安对书生们对他的掣肘已经很不满了。”
  “他很可能会利用底层流民,对这一帮书生进行攻击和清洗。”
  “这是我的猜测,不一定正确。”
  “就这些消息。”
  那婢女微微点头,哭声越来越微弱,没多久就可怜兮兮地下床,推门奔了出去。
  楚贤岸坐在床帐中自己动手弄出腥膻的气息,靠在床头满心疲惫。
  他也是白家从小收养的“孤儿”,不过,他的主人不是白显宏,而是白家家主白梦深。
  白显宏养子虽多,对孩子们还算仁义,白梦深就不一样了,活在白梦深手下更像是一场醒不来的噩梦,不听话的死了,不优秀的死了,不够幸运的一样死了,活下来的都不知道自己会在何时死去。
  楚贤岸记事很早,所以他还记得自己生活的旧城,知道自己名叫贤岸。
  他知道自己是被白家偷来的。
  因为和已故的西河王太子长得相似,他被挑中扮演西河太子与陈氏宗女的遗腹子。哪怕他的年龄和传说中西河太子去世的时间根本合不上,但,这就是个由头,谁又会真的相信呢?差不多就行了。
  他也想逃。可是,白梦深不如白显宏那么仁义,他也没有白夜清那么自由聪明。
  他唯一的机会,是几天之前,那个突然用簪刀抵住他咽喉的婢女——她自称是锦衣卫听事司小旗,问他是否愿意投诚内应,可以许给他一个前程。
  他惊讶于这个婢女的大胆,也惊讶于这个婢女的敏锐。
  她居然敢要自己这个“太孙殿下”投诚,她居然看出了自己这个“太孙殿下”怀揣二心。
  和白夜清一样,楚贤岸根本看不见白家成功的希望。
  他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他只是想活下去。
  ※
  “特使,晴方县消息。”
  婢女传出的情报,很快就快马加鞭地递到了文双月的手里。
  晴方县的反军领头的是白崇安,次级梯队是那一帮率先冲击县城的书生,最底层则是流民。
  书生是因为朝廷停止科举的圣旨,又被白崇安鼓动之后,激愤之下就掀了县衙。流民则不一样。白崇安在攻下县衙之后,开了粮仓,吸引了不少陈地流民。这群流民只是为了吃饭,白崇安打出西河王太孙的名号对他们而言没什么意义,管饭就行。
  煽动流民很简单。晴方县的粮库总是会吃完的,想每天都吃饱,当然要去继续抢。
  ——这就和几百个书生冲击县衙的事态完全不同了。
  文双月本想亲自去衣飞石驻地送情报,想起衣飞石那近乎无视的目光,还是重新誊抄了一份情报,附上书信,让属下送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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