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离骚(85)
周棠喜滋滋地扒在他耳边:“那不一样,比起应对之策,我更在乎小夫子的态度啊。要是你还要替他求情,我就,我就要拿戒尺打你屁股!”
“……”
“小夫子,我看许公子小说里的那些夫子们都会那一个戒尺教导学生的,为什么你不这样?好像你从没有教训过我。”
“陛下很优秀也很听话,没必要教训。还有,陛下当以国事为重,不要再读许公子的小说了。”哪有学生嚷着要夫子抽的?
“那我赏你一把戒尺吧,以后我要是做皇帝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准许你用它来教训我,可以抽我的屁股,抽疼了也不怪你。”周棠完全没听进洛平的话。
“臣……没有这方面的兴趣。”
洛平继续编撰着通鉴,假装没有注意到盯梢自己的暗卫。
周棠亲自去南州惩治“周衡”率领的叛军,还不忘留下一支暗卫护着洛平,顺便,看他有没有私下接触什么人的意思。
周棠觉得,洛平那么笃定地让他去剿灭叛军,很可能是因为确定那不是周衡,那么真正的周衡在哪里?小夫子和他还有来往吗?这些都是皇帝陛下十分在意的事。
这种不信任,洛平倒是习以为常了,他要监视就让他监视吧,反正他与周衡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了。除了知道他还在那座禅院,对他的近况一无所知。
周衡没有原谅他,他也没有脸面出现在他面前。
于是周棠行军中收到的汇报中,只描述了洛大学士编书的认真与艰辛,与方太尉偶尔互相登门拜访,出门买茶时巧遇张尚书的女儿,被廷廷缠着说要讨两首情诗,找许公子要了两本小说做编书参考,在墨香书院收了两名门生,吃烤鸭时吃到烤鸭西施多给的一只鸭腿……之类的事情。
周棠当即下令行军提速。
京城太不安稳了,他要赶紧回去盯着小夫子才行!
南面战事频频传来捷报,那支军队果然是冒用了景帝的名号。
天子率领王师浩浩荡荡降临南州之时,领头之人已被吓破了胆子。那人找了个与周衡年纪和相貌相仿的少年,以替天行道之名征兵征粮。
皇帝斥责他假冒景帝,为一己私欲欺君造反,当场将其斩杀。但对于那名少年和其余参与此事的将领、百姓,他都不予追究,甚至下旨对刚经历过洪涝灾害的南州发放补助。
他说:“皇侄虽非朕所杀,却是因朕救护不力而死,朕只能竭尽全力善待他的百姓,才能赎罪万一。”
这一场平乱中,周棠十足的仁君表现,感动了大承天下的百姓。
原本犹豫着要不要为这位争议颇大的君王效力的傲骨文人们,也都坚定了赴京赶考报效朝廷的决心。
与此同时,各地叛军也都在朝廷的镇压之下逐渐偃旗息鼓。
就在周棠拔营回朝之时,大承的中元节即将到来,这是夺位战事初歇之后,百姓们过上的第一个安宁祥和的节日。
在大承,这个节日有一个传统习俗——放河灯。而在秣城这个最繁华富饶的城池之中,这一习俗又被会玩闹的文人雅士们变成了一场全城同乐的游戏。
周棠高兴地想着,这是他第一次好好地过这个节,一定要小夫子陪他一整夜。
第六十一章 河灯节
每年中元节,秣城的秦水河上便会举办一场盛会。
想要祈愿的人们,除了自己在岸边放河灯以外,还可以前往秦水中央的一艘官船上,花钱购得一只漂亮的河灯,并在一条香烛和艾条围成的华丽河道中放下自己的河灯。
河灯在放入水中前会依序挂上号牌,而在河道两侧的宾客可以花十文钱,告诉船家自己想要的河灯编号,请他帮自己打捞上来。
由于这些河灯都出自名家之手,单是外表就很有收藏价值,加上常有闺中小姐寄情于灯,谁捞到这样的河灯便是一种缘分,所以每年都会有许多人在此花大把的银子捞河灯。
据说高祖时期,一位布衣青年便是在中元节的河灯会中捞上了公主放下的河灯,最终成就了一段千古佳话。还有传说讲到,某个失意的小官吏将自己的理想抱负写于河灯之中,谁承想让当朝丞相捞了上来,而且大为赞赏,很快将其举荐为自己的得力助手。
到后来,一些热恋中的情侣也会在这里玩游戏,将不太好意思说出口的话写在河灯中,然后互相告知自己河灯的编号,打捞上来后,也算是两人间甜蜜的定情信物。
今年的河灯会格外热闹,秣城纷纷扰扰折腾了好久,现在终于安定下来,远征的将士们也都归来了,大家都有许多思愁念想想要抒发,于是河道上的船夫们忙得快要转起来,小舟上放满了顾客要的河灯,再一并带回岸上去。
周棠是中元节当夜率军归来的,进城后他立刻撇开士兵和护卫们,独自策马来到秦水河边,长舒一口气:“总算赶上了。”
夜色朦胧,他一身戎装风尘仆仆,可是难掩那股英气和威严,出现后立即吸引了众多女子的眼光。他显然是来挑选河灯的,许多官家女儿都在肖想着,自己放下的河灯若是能被这位年轻将军捞起,说不定又是一段才子佳人的美谈。
周棠呆望着那条烛影摇曳的河道,里面缓缓飘浮着上百盏形态各异的河灯,有小楼阁,有芙蓉花,有飞鸟走兽,看得人眼花缭乱。
他唇角带笑,眼波中漾着旖旎水光,招手唤来一位刚靠岸的船家。
路过官船时时间还很早,洛平想起上一世放下的河灯,里面写的什么他已记不清了,似乎是些忧国忧民的酸句子,还有一些对皇上的祈愿。
他不由得停下脚步,心想,若是这回他也放下一盏河灯,不知编号是否还会一样?
想到此处,他信步走上官船,随手选了一盏河灯,写了几句话进去,递给船工。
忙碌的船工看都没看一眼,挂上个小号牌就丢进河中,报给他一个数:“二十七!”
洛平一愣,哑然失笑:当真与上一世是一样的编号,这两场命运真是太奇妙了,有时让他觉得是完全重合的,有时又好像是分道扬镳的。
周棠鬼使神差地报给船夫一个数字。
那是小夫子在烧糊涂的时候在他耳边叨叨的,他自己也觉得很奇怪,居然对这个事记得这么清楚。
他知道自己挺傻的,就算小夫子说的不是胡话,那盏灯恐怕也是以前放过的,这次的编号必然不同了吧。可他就是报了这么一个数,然后紧张兮兮地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船夫递给他一只河灯,说是第二十七盏已经漂了老远啦,快到河道尽头了他才找到。
那是盏再普通不过的荷花灯,没有丝毫特别的地方。
周棠翻看了一下号牌,确实是“二十七号”。
他心说多半是哪个没眼光的穷酸鬼,就买个这模样的河灯,还指望能有什么贵人看中它捞它上来?
他已经没报多大希望了,估计小夫子还在文渊阁里忙活着,根本没有空来这边玩乐吧。
沮丧地想着,他取出河灯中的笺子。
瞬间,他僵住了。
那张纸上赫然就是小夫子的笔迹,而且有着小夫子一贯的简练风格:
此生棠棣开荼蘼。
三遍荣华不如你。
匪报兮,永以为好兮。
——祭往生
周棠看得指尖轻颤,脆弱的纸张簌簌作响。
他回过神来,赶忙把这张笺子收进怀里,这时候再看那盏荷花灯,顿时觉得清丽脱俗,高贵典雅,绝非凡品,比其他那些花里胡哨却没有内涵的好太多了!
除去最后那行“祭往生”(周棠认为这三个字大概是随意的落款什么的,不重要也不需要深究),前面几句分明就是小夫子写给他的情书!
这样都能让他找到,说明他和小夫子的缘分,是天意啊!
周棠跨上马就往洛府赶去。既然小夫子出来放河灯了,那文渊阁今日定是放假了!他想赶快见到他!
周棠进洛府时,洛平已经熄灯入睡了。
他挥退了诚惶诚恐的仆人,坐到洛平榻边。
屋里太暗,他只听见平缓的呼吸,看不清洛平的脸。想了想,他点燃了那盏河灯中的余蜡,就着微弱的光端详自家小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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