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揽山雪(115)

作者:吾九殿 时间:2022-03-19 10:13 标签:甜文 天作之合 史诗奇幻 东方玄幻

  “……我让叔公他们把世家大族的仙法术决,阵术图纸全公开了,”仇薄灯将下颌靠在图勒巫师肩头,视线落在那些布幔的光块上,天生蜷曲的浓睫在金尘中镀了一层日暮的余晖,“阿洛,人间会起战火。”
  而那战火,是他亲手点燃的。
  在仙门世家浩浩荡荡征伐雪原的时间,东洲仇家横扫人间。
  炸毁锻造天工的兵厂,将数以万计的飞舟与木鸢付诸火焰。炸毁束藏经文的高阁,将浩如烟海的仙法数术抛向乡野城烟。
  一场前所未有的征伐。
  不抢商路不劫财富,只为了扯开一场动荡的序幕。
  熔金一样的日落。
  金乌神舟自滚滚浓烟中冲天,掠过十二洲的大地,纷纷扬扬,抛洒下无数星火。
  数以万计的仙法术决,落到大街小巷,数以万计的图纸阵法,落到城郭乡野。高高在上的仙人领域,向数以亿万计的凡人蝼蚁轰然敞开——不再需要拜入仙门,不再需要为世家奴犬,生于天地间,人人皆可得道成仙。
  如果,世家垄断一切,那就让世家拥有的一切,变成人人皆有的一切。
  如果,飞舟与木鸢,已经成为无法扭转的洪流,那就让洪流覆灭洪流。
  如果,战争的火焰永不止歇,那就让它彻底燃烧烧掉旧的时代旧的世界。
  就像世家替代仙门,让凡人替代仙人:捡起仙法的乞儿,拾起图纸的妇人,惶恐震怒的士门——飞舟在十二洲的天空盘旋那么多年,铸造出了多少仇恨?未来的某一天,会有多少人对世家拔出刀剑?
  他是个任性无度的纨绔,是逃难的罪人。
  断了世家的根,掘了世家的坟。
  “可我没那么高尚。”
  仇薄灯跪坐起身,图勒巫师看见他的眼睛。
  “生死百年,人间与我无关,”夕阳在少年的黑瞳中印出跳跃的光彩,“我只是想,想让他们去打,让世家跟凡人去打,让他们谁也没有余力进雪原来报复。这样——你、图勒、雪原,就都有时间了。”
  有时间去改变,去准备应对未来新的洪流。
  飞舟木鸢已经出现。
  哪怕他不在东洲,不再插手,未来同样会有新的机械新的天工,挑战源源不断,杜林古奥的力量不可能永无止境。
  他不想让雪原的重任只能压在自己的恋人肩上。
  他要为他的阿洛,阿洛的雪原争取时间。
  “我很坏对不对?”
  “我只想保住你,只想保住雪原——为了这个,死再多人,我都不在乎了。我好自私,阿洛,我现在也是个货真价实的恶棍、坏种了。”
  最后一缕斜阳,照过雪谷金顶,照过宫殿琉璃,浩浩荡荡的风穿过漫漫长长的谷,绣满图腾的布幔在风中起伏,翻卷。开开合合,明明灭灭间,异域年轻的王将如玉皎洁的圣子按在座毯上。
  霞光暗红,雪域之王清俊的脸在昏暗中若隐若现。
  就像浮出黑暗的妖魔一样危险。
  “阿洛,我干了好坏好坏的事,很多很多人的死会跟我有关,”仇薄灯却不怕他,亲昵伸出手去环他的脖颈,凑在他耳边,跟他说悄悄话,像孩子一样,得意于自己干的坏事,“现在,除了你,谁也要不起我啦!”
  图勒巫师捏住他的下颌,咬他的肩骨,以凶狠的吻作为回答。
  九节银佩带被扯掉。
  暗红的衬里被扯碎。
  丢到地面时,佩带节与节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与它相似的是银铃中,铃舌与铃壁的碰撞。叮当叮当。日暮后的篝火里,巨大的王座上,纤瘦的少年被新晋的雪域之王剖开、宠爱。
  叮当叮当。
  一只秀气的手抓在王座边。
  那只手的肤色极白,白如初雪,一星点颜色落上去都格外显目。何况是这样一条殷红如血的绳——它细细绕过伶仃的腕骨,尽管编的是祥云金刚结,却透出亿万分的禁忌意味。
  比起庇护,更像为了将纯洁的羊羔缚住的祭绳。
  是妖异透邪的庇护符。
  属于怪物的。
  神明赐予信徒护身绳,是用朱砂染成,可以保护信徒不受黑暗侵犯。妖魔却是割开自己的手腕,以放出血来染,被它带上手绳的人,即是它不惜代价保护的珍宝,也是它恶劣侵占亵污的所有物。
  在绣满金经宗教布幔深处的图勒巫师,是自密窟爬出的比妖魔更可怕的怪物。
  他把整个雪域至高无上的荣耀,捧来给他的阿尔兰踩着玩——他的王座,他的宫殿,他的一切,全都是为阿尔兰建起来的。可同样的,他也会自己把阿尔兰拖进挣扎不得的情沼,日夜折磨。
  就像眼下——
  “宫殿为你造好了,花海为你种好了,”清脆的不断的铃铛声响中,图勒巫师的气息落在在仇薄灯耳后,“阿尔兰,什么时候让我藏起来?”
  他问。
  又不给仇薄灯回答的余地。
  就像所有暴戾的部族国王一样,以下流手段对待虏来的神子。
  可和那些国王不一样的是:
  他成功了。
  他真的把圣洁的神子拖进凡俗的泥沼,彻彻底底弄脏了——
  数天前的雪夜。
  世家大族的残部逃进山脉后,图勒巫师停了下来。杜林古奥的力量不是无限的,再前行下去,就要遭到反噬。而他记得,密窟里,少年曾掉着眼泪,说,你受什么伤,我就把自己搞得跟你一样。
  尽管他的阿尔兰纤瘦脆弱,但说出的话,向来一定会做到。
  在追击与折返之间犹豫了一下。
  图勒巫师在扎西木、巴塔赤罕他们“见了图勒”的震惊神情中,将追杀的任务交给他们。
  ——这不能怪扎西木和巴塔赤罕他们险些惊掉自己的下巴。他们绝对没有对自家首巫选择不强撑有什么意见,只是以往,他们的首巫大人都让人觉得他就像岩石一样,不知道疼,也不知道痛。
  图勒巫师的确习惯了疼痛。
  可他也知道,自己身娇体弱,往常在床榻都要小心翼翼的阿尔兰,决计连根骨头断裂的疼都扛不住。
  龙谷平原的战斗刚刚结束不久,世家大族的木鸢和飞舟残骸还在熊熊燃烧。赤火黑烟燎过雪原。一地的断臂残腿,肝脏肚肠,死的人多到雪一直在下,平原仍旧是大片大片的血污。就连猛烈的冰风都吹不散空气中的恶臭。
  穿过战场,图勒巫师忽然停住脚步。
  一架红鸢停在血污中。
  少年坐在木鸢舟舷处等他,鼻尖冻得微红,似乎吐了好久,吐得无比恹恹。裹着厚重的黑氅,靠在舷窗上强撑着不打瞌睡,头一点一点。迷迷糊糊见他回来,想也不想,直接从离地三丈的舟舷往下跳。
  也不管下面一地的断臂残腿,肝脏肚肠。
  直到掉到他怀里,才搂着他的脖颈,委屈抱怨:“阿洛,这里好脏。”
  站在雪里沉默了很久很久,图勒巫师轻轻“嗯”了一声。
  ——这里好脏,可你来了。
  来为我入尘埃,染血污,来为我贪婪,为我自私。
  来为我从神子变成凡人。
  带着隐秘病态的狂热,不可言说的卑鄙,在银铃脆响,少年手指抓紧的一刹,图勒巫师吻他耳垂,低哑地告诉他:
  “阿尔兰,听,你被我弄脏了。”


第89章 取暖
  异域的王座铺着深底亮纹的彩绣赤普解卡垫,边沿垂着金络。金络间垂着一只虚脱的手,晶莹的汗顺绮白的指尖滴垂,在暗火中折射出一点点下坠的亮光。系在腕骨处的红丝吸了水,色泽艳如朱砂。
  坠在丝绳下方的银铃清敏出奇。
  一丝一毫无力的微摇,都能令它发出空灵悦耳的声音。
  叮当叮当。
  隐约的嗓音、缥缈的铃音,回荡在晦明深深处。
  宫殿自拱顶向下,挂满布幔,一重一重,让空间变得至高至远,至幽至暗。怪物正在折磨它美丽纯洁的阿尔兰,不仅仅是弄脏,还要他听,他看,他哭,要他求——然后求也不放过。
  就像只是喜欢让阿尔兰哭一样,图勒巫师只是想听阿尔兰向自己求救,只是想要品尝那一份本能的依恋倚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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