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点狙击(13)
苏鹤亭钻出雨伞,切换尾巴尖梢,在门口刷了一下。他说:“我是这里尊贵的包月VIP。”
语气间颇为克制,仿佛只是小小地炫耀一下。
“了不起。”谢枕书收起伞,还在思考自己为什么要来。
他普通的面容和身体略显违和,即便已经并肩作战过了,但苏鹤亭只要移开视线就会忘记他的长相,因为实在太普通。
这种普通并不是“不漂亮”那么简单,而是经过计算后的模型捏脸,能确保使用者绝对神秘。
苏鹤亭盯着谢枕书的鼻子眼睛,试图跟面部雾化器抗衡。他很担心过了今夜,明早他就认不出哪个是谢枕书了。
好歹是新交的兄弟,怪不好意思的。
“瑶池欢迎两位的到来。”领头的机器人终于读取到了苏鹤亭的信息,打断他的死亡凝视,举起手臂,替他们掀开澡堂门帘,“这边请!”
里面的厅很小,有许多机器人正在满地跑。它们个头矮小,身体呈桶状,头顶托盘,里面盛放着供客人食用的茶点和使用的毛巾。
帘子一掀起来,它们就快活地大喊:“欢迎光临!”
“欢迎光临!”
“欢迎光临!”
声音嘈杂,场面无序。
“二人间已为两位准备好了……”领头机器人沿着假竹长廊走,“为两位精心挑选的私密空间。”
长廊的柱子都是仿造古代的朱柱,上方挂着两排极具特色的宫灯,在转动时会投下精巧的人物画影。包间名古香古色,全用狂草书写。每个包间在客人进入后都会关闭房门,但底下都有个小洞门,垂着布帘,供小机器人运送茶水。
“长廊尽头向左转是多人大汤池,有搓背师傅随时待命,两位如有兴趣,欢迎尝试。长廊尽头向右转是专门供客人使用的旧世界文化体验区,可以在里面角色扮演,感受旧世界魅力……”
领头机器人停在包间门口,为他们打开门,电子眼上浮现出星星特效:“两位请进,接下来如有任何需求,敬请吩咐我们!”
* * *
空气中弥漫着水汽。
苏鹤亭和谢枕书站在脱衣处,镜子前还有仿真花在吐肥皂泡泡。
苏鹤亭其实没有那么多钱,他的包月间都是普通间,今晚是为了谢枕书才订的尊贵间,但也没料到这里整得如此花里胡哨。
为了避免尴尬,他决定主动脱衣,突显自己的熟练。
苏鹤亭双手交错,揪住自己的衣角,向上一拉,露出腰。
这腰白皙削瘦,却很有型,能在动作间看到腹肌。
谢枕书抬起手,摸到自己后颈上戴着的雾化器。他料想雾化器电量充足,还没有关闭。
但猫今晚在观察他,还在试探他。
苏鹤亭脱掉卫衣,打着赤膊。他嘴角的枪托伤痕还没好,有点红,看起来不像来泡澡的,倒像来干架的。
他从镜子里看谢枕书,忽然指了下自己的后脖子,问:“你要戴着它泡澡?”
谢枕书食指轻轻敲打了几下雾化器,像是在考虑。但他没有关掉,而是回答:“我对自己的真实长相很不自信。”
我信你个鬼。
“外貌不重要,”苏鹤亭盯着谢枕书,“你不脱吗?”
他的脸现在毫无遮挡。不怪总有人怀疑他斗兽场选手的身份。猫确实长得很标致,即便头发乱糟糟的,也能看到他眼角圆润的弧度。
苏鹤亭的少年感很重,又有点叛逆,像个会逃课的刺头。事实上他确实经常逃课,以前做黑豹测试只要及格万岁。
但是别小看他。
谢枕书开始解衬衫扣,似乎习惯了单手操作。他解到一半,就感觉苏鹤亭的目光黏在他手上。
苏鹤亭盯得相当认真。
他总觉得这手他好像在哪儿见过,熟悉的感觉挥之不去。
——在哪儿呢?
苏鹤亭问:“你平时都在哪混?”
“交易场,”谢枕书脱掉了衬衫,“接一些委托任务。”
“生意很好吧,”苏鹤亭没忘记他今天丢掉的那辆跑车,“看样子赚了不少。”
“勉强糊口。”谢枕书摘掉手表,从镜子里跟苏鹤亭对视,“我单身,独居,没有不良嗜好。”
“好巧。我也单身,独居,没有不良嗜好。”苏鹤亭注意到谢枕书的身体。
肌肉匀称,肩宽腰窄,不夸张,但很有力量。
他说完剩下的话:“但我得定期维修植入体,存不住钱。”
谢枕书的后颈处戴着雾化器,可能连着脑机接口,苏鹤亭看不到接口款型,所以无法确定型号。他到现在还不知道谢枕书改造过哪里,植入体是什么。
这家伙太神秘,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
“我的植入体比较特别,不需要定期维修。”谢枕书回头,截住苏鹤亭的目光,在他提问前瞟了下淋浴间,“泡澡前要淋浴吗?”
回答真是滴水不漏。
“要,”苏鹤亭说,“你先用。”
谢枕书进了淋浴间。
苏鹤亭猫耳动了动,听见里面传出水声。
淋浴间里都是水汽,蒸腾的温度让雾化器变潮,面部更加难受了。
谢枕书撑了下墙壁,闷头淋着热水。
水被开到最大,浇在他的肩背上。他的视线更加模糊,几乎要看不清了。可这不会影响他的任何反应,就算现在有人破门而入,他也知道怎么拧断对方的脖子。
他仔细复盘自己的言谈举止,想把“谢枕书”和“检查员”区分开来,或许他应该表现得再热情一些。
谢枕书从热水里抬起头,伸手擦了下墙上的镜子。
刚才在酒吧隐士说什么?
我好怕你被抓。
谢枕书对着镜子,无声练习:“我好怕你被抓。”
我好怕……
这种带着明显情绪的词汇要讲得很生动。
谢枕书觉得自己学得不像,他不擅长这个。他知道冷静,知道害怕。但是他跟其他人不同,他的害怕也是冷静的。
十几分钟后,谢枕书就出来了。
苏鹤亭正在玩吹风机,他对着自己的尾巴一顿吹,把毛都吹蓬起来了。见谢枕书出来,他才恋恋不舍地把吹风机关掉了。
“池子在里面,”苏鹤亭进到淋浴间,又冒出头,“戴着雾化器可能会晕倒。”
谢枕书心里时间很准,但他拿起手表,看了下时间,算是回应苏鹤亭的提醒:“我会定点出来透气。”
苏鹤亭:“……”
行。
算你狠。
* * *
苏鹤亭洗澡很快,只要五分钟,他满心都是泡汤。不过他没跟人一起泡过,脱光有心理负担,谢枕书系着浴巾,于是他也系着浴巾就进去了。
两个人在汤里挨得不远,中间漂着个木盆,里面是干净的擦手毛巾。
因为不熟,现场十分安静。
苏鹤亭的尾巴尖浮起来,把木盆往谢枕书的方向轻轻顶了一下。他抱着手臂,没话找话:“……你住哪儿?”
“交易场附近。”谢枕书搭着手臂,腰侧被木盆轻碰了碰。
他目光微转,看见一条尾巴只露着尖,在水里缓慢地晃来晃去。
“你住哪儿?”他也没话找话。
“我住筒子楼……”苏鹤亭抓起毛巾,折成方块,盖在脑门上,“你不是知道吗?”
谢枕书强迫自己挪开视线,但是那尾巴在他余光里沉下去,又冒了出来。
谢枕书:“……”
他终于还是说:“你的植入体是自动的吗?”
“算是,又不算。”苏鹤亭没法忽略谢枕书的目光,他捉住尾巴,摁进水里,转头面无表情地说,“我没法给你解释。”
尾巴算是苏鹤亭的情绪表达,但他不想承认。
两个人就这么硬泡,像是较劲,要把时间凑满。
这汤泡得太别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