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道者(151)
“我在将那符牌给阿沅时已经留下了叮嘱,让她无论遇到观中上下的哪个都不可信任,眼下还有那两位兄长的聪慧,该也不会出岔”毛诡将三两口就抽到了尾巴的烟卷扔入炭盆,白眼冷笑
“若没老道我那夜的及时,你这会儿可能是咱们里面哭坟最大声那个罢!葛小子亏你是个修旁通的,这前瞻后顾的模样,倒是更加合适去正派里讨安稳”
葛元白不敢回嘴,他的年纪其实比着段元寿大了三岁,可拜师晚于段元寿,因此还得尊称师兄,败西村归来之后他那思虑过多的毛病更是加重,因为他深知自己被师父携着往庐江县而去并非自己年少有为,而是因为他姓葛,是南茅大成高功葛沁的远亲。
可是葛沁盘算错了一步,败西村走了一遭确实让原本就功法有成,品貌非凡的段元寿更加扬名,但也让自己元气大伤而过了近十年不人不鬼,夜夜百鬼噬心的煎熬日子,虽说葛元白代任观主之后香火兴隆更旺,但他却日日想起那被不化骨随孙三康坠崖之前猛袭上腹,皮肉翻露出了一截肠肚的顾良潇向自己求救的呜咽
他没敢回头,慌张脚乱地奋力逃命,山穷水尽的几人已经各自以血醒法上器,这等背水之术为一行人挣得逃命的契机,但凡脚下慢了半分,被不化骨的阴戾聚集而来的八方孤魂野鬼就会让他不得好死。他很怕,一个同牛鬼蛇神打了大半生交道,名声赫赫的一代南茅大能头一回怕到不敢回头!
葛元白想起了葛沁病得理智混沌的时候总是蜷缩着抱头大哭的模样心里酸涩,好在来了个解围的人,虽然这个人看起来也没比被歹人鬼尊伤得苟延残喘的他们有运在哪里,因为韩不悔是被钟管事与一个库房伙计架着胳膊狼狈而来,身后除去隆东海,还有一个绛色袄褂,身背药箱的西洋眼镜人
刘濑吟与葛元白只敢起身往慌忙的那处去望,毛诡却存心添乱,他将烟盒子揣进了衣袋,这就拿起自己那盏茶过去,即便险些撞上了端着热水盆子的下人也没半分愧疚
“不错不错,还活着”隆东海虽说忧心自己恩公这如同死人堆里刨出来的模样,可他只着急了身上那些创口地朝着在这地宫里的下人吆喝拿药,分毫没料到提着口气回来的韩不悔油盐未尽,口干舌燥
韩不悔那蜡白的唇上抽动了两下,咽下了他递来的几口茶水之后朝着远处那两人瞥去一眼,皱紧了眉头
“哎哟喂,我竟然成了最没出息的!丢人啊!”毛诡放声而笑,听到这该从这人口中说的混账话后舒心不少,这就在不知是哪家落寞的富贵作了死当来的金丝大榻脚边,听着韩不悔断断续续地说起自己怎么成了这副丢人模样
他是个散漫的野人,这是从那收养他“钻地鼠”养父那承袭而来的,玉华司虽也被归总到了旁通小门一流,但终究坛上是只吃素果清茶的天庭神明,修入门下之后早课、持戒、修心以及不可造口业这么些框条却没让他喘不过气
规矩是死人是活,不当着坛上神前放肆是他多年的想法,除此之外便是百无禁忌的混子样子,喜欢在暑热的时候看着自己师兄顾良潇入定得汗流浃背,更爱在自己师父接到哪处坟地怀败,死人坐到了自己坟头上时偷懒,就连人家迁坟掘出的寿材,他都敢挨着睡,浑浑噩噩地过了六年,直到光绪二十七年的上元节毛诡领着两个跟自己年龄相仿的容貌非凡的道人来了九凤堂,他听到自家师父朝着其中一人提及虽在一城中,却从无往来的水元观……
“老道脑袋怕是不算好了,咱们不见该有五年了罢”这大夫不知从前是否还抄过锄头下地,无论是敷药还是捆扎自己身上的口子皆是粗鲁得很,他牙关咬紧不愿再丢人,却不知自己这分明痛得眼鼻扭曲还故作坦然的模样很是滑稽
“还不是扫堂“下地”看着拿点糊口的钱,隔月寻一处,除了去得远了耗些车马的碎钱,也就总是刚好够每日一两的熟肉糙米,三斤花雕和两回进金仙馆睡两晚舒服觉!”毛诡咋舌撇嘴,满脸不信地打量了他比茅绪寿平日里那些补丁还狼狈的破衣烂裤
“你穿着这绸料子去钻坟?这得是块多硬的骨头才能把你这狂徒给啃成这德行的”韩不悔料想到他不会嘴上饶了自己,这也确实没了嘴上找趣的力气,索性坦白
“是我贪了!有人往我这来了封信,附了个大买卖,我打量着还能是比‘六足将军’还孽障的混世魔王么,就往了趟岭南去,结果,反倒还让那女东家救了!”
他将自己如何遇上了个出手狠毒,洋装卑鄙的阴山术士与星罗洞里一番打斗说了个大概予三人,可肖苇本就是接了解袭洪的火急信说那个重金求两味炼尸药草的人在了倚云开才去,他有备而来,自己本以为再跟这人以法而动斗个日月轮换也就能赚到手了那一千‘袁大头’。怎知肖苇不想多磨,从身上掏出一把短刀割开掌心,手诀三换念出些语调古怪的口诀,他那一张张携术掷出的破秽符便化了齑粉,一股属于恶鬼的腐臭齐齐撞开了身后六开的大门,那些身上带伤的枪手当即两眼翻白,一番抽搐之后扭曲起身追赶同伴,分毫来自这些同僚兄弟的哭喊,就手下发力地掰断了他们的颈脖,虽说这等吃血养着的兵马哪家旁通都有,但招来的如此神速的……韩不悔终于心慌起来,因为他想到了曾经一屋之中睡前的闲聊,顾良潇与他说起自己是因为一个多时辰,血都快流干了都没调齐五路野鬼才被逐出阴山一脉的师门!
“我本以为要落个晚节不保,成了往后茶楼酒馆里的笑料,怎知那女当家的忽然掏了三张不知哪路术士的符纸,其中一张还是‘保身魄’,这才让我还有口气爬了回来!毛老鬼你就说,那‘王姑娘’和段兄弟虽然几年前还是因为落了那畜生的伤丢了命,但终究你们是得了七圣的名声的,可是本大爷追着你们都没能瞧见那畜生的影,这什么命哦!”
他不知为何忽然忘记了自己一身的外创内伤,几巴掌拍上自己的腿后这就吃了痛得钻心刺骨,宛如解袭洪那‘保身魄’撕开时候伤及两边时的痛苦,可是除了隆东海的慌张之外他没有听到其余三人的一句安慰,定睛一看,个个面如死灰,阴沉惶恐
“你觉得……你觉得你遇上的那人是谁?”毛诡久久才问出这句,听完后韩不悔顿了顿,绝望地把眼一闭,却又大笑起来
“哎呀呀!总算让我遇上个‘当年人’了!”
第119章 保身魄
‘保身魄’并非哪门哪派的独有,这一术法起源于三茅祖师正法之中,高功者为了庇佑宫庙徒孙,会在驾鹤之前开坛禀天告地,在书了保身符箓之后起法添入自己一至三魄于此符中,再通过四十九日满七的祭炼成为‘保身魄’,当持符之人从中撕开之后便可得书符之人以己身挡下眼前劫数,化险为夷
又因‘保身魄’须为开坛者诚心自愿地禀神告鬼,因而格外珍贵,一些仇家颇多的堂口宫庙甚至会在自家稳堂人过身时乱放消息得了一道‘保身魄’那么仇家便不会贸然地趁火打劫,因为一点被符中精魄打中,便须与开坛人同承伤害因果,往后托生五世皆为是道门五道之中四五的贱命鬼畜!
那是个诡谲至极的深夜,惨淡的弯月被墨黑的浓厚吞得所剩无几,王玖镠心里焦急万分,即便车夫鞭声急促,马蹄也快得毫无间隙,可他还是无法坐定,隔了不过一个转身,就又掀了车窗探出头,任由千万丝细细的银针扎到自己那张苍白惊慌的脸上,抬头望月,恰好这马蹄车碾的嘈杂惊动了养阴山里同样焦灼的阴魂,那天上的弯月化成了一把细弯的锋利,残忍地扎到了他的心上
盂兰刚过的日子总是刮着粘人后背的闷风,原本冬暖夏凉的地宅之中不合时宜地烤上了满屋的炭盆,王玖镠一身潮湿地跪倒在那铺漆落木朽的架子床前,这床铺的破烂斑驳是多年以来这处地下富丽里最不协调的存在,谁晓得王添金曾经费了多少功夫才将它从辰州买下拆解来的。这是他与那人互袒情意之后,在自己给师门行完诀别礼之后借宿城外的一户农家院里的,两副情浓意切的身子第一回相拥而眠,耳语窃窃的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