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道者(89)
就在此时有婆子叩门告知家宴菜已开始排桌,为了礼数,只好先让段沅跟着去了宴厅,而王玖镠绾正衣整之后则将利事先打发去了,房门一合,屋中又静下不少,王玖镠转眼而向那双映上灯火的眼睛,不由得叹出一声
“刘公馆那个被炼魂的女子,得是和沅丫头同岁同八字啊。”茅绪寿将自己那半盏已凉的茶喝尽,这才起身
“生辰各数纯阴阳之人皆是难得,也都是旁通阴法中心术不正之人戕害的首要,她入门学法,既能自保,亦得师门毕佑,再合适不过。”
王玖镠点头,只是感慨听着段沅那三言两语的过往事与那个小瓮里她说是自己养父的鬼王,怕也不会是个和睦人家的孩子,这就从桁架上取下自己的外袄褂穿上
“你怎么盘算去岭南的日子?”茅绪寿自然希望趁早动身,但自己眼下这么个法不能动的情况,即便吃着王家的药帖也不会是一两日就起效的,话到嘴边作罢,随口答上句让王玖镠自行定夺
“五日之后吧,瞧着天色近几日渡口也可能大半歇息,只盼那吴小子腿脚快些把他那表兄领走,你进门时也听着了,救了他条命非但没一句谢反而吃得挑肥拣瘦,还将我家里人各个咒骂,这是我当家,直接轰出门去,横竖也如了他爹愿让他活下了!”茅绪寿走到那妆奁之前瞧了瞧自己发髻是否中正,王玖镠想起刚刚利事的话,不禁玩笑一句
“我屋里那小子说想让沅丫头留我家里做小姐,我娘怕是求之不得,你可乐意将你这妹妹留下?”
茅绪寿垂下眼,将自己整齐额前的篦梳放回原处,点了头
“如此很好,若你并无歹意。”王玖镠大笑,这就启开了房门,二人从这处小院跨出月洞门,走上灯火暖融的檐廊,家仆门三两快脚在不远处,皆是往着摆席家宴的花厅方向
“我可待她如自己小妹,就怕你这儿不给!但终究玩笑,段高功已给你二人安顿了田宅,我这去往岭南又难免长远,她这些日子已多次面上有郁,怕是思念得很。”茅绪寿又是缓缓才答
“一下山便遇上了闻风丧胆数十年的东西,若非你心细,她哪还有命忧郁思人!”王玖镠忽然身侧,将身旁人打量一番,皱眉摇头
“我就不明白你这人,你说沅丫头年纪不大一些人事想不周全也就罢了,可你我这么个年岁的俗家子弟娶妻生子或是当家持业的都是应当,可我怎的觉得你与沅丫头就是一个岁数的天真,哪有人如此着急着吧自家姐妹推给别人家,又关切着不给她为婢做妾,真是古怪!。”
茅绪寿却依旧垂眼向下行路,只是问了一句
“我古怪也非你一人认为,就是你好像挺想有个姐妹?”这下换这王玖镠语塞
他们这会儿已至王家大院的中院,从伙房而出的婢女小厮手持托盘稳步轻快地从花厅一侧的小储间而入,在小间之中放下菜盘规整,再由随席伺候的下人呈上桌去,王玖镠已可从这偏门之中听到欢笑融融,自己母亲与段沅的声音尤是明显,他心里泛起陈旧的愧意
“曾经有的,只是我那小妹折在我娘肚里了,害的她的是我。”
第73章 王玖鏐
熹元堂王家那位夭折于腹中的小姐是怎的回事,王玖镠自己也说不明白。王玖镠虽对神明虔诚,但他自小贪玩,又有记漏马虎的不小毛病,这些放在学堂之中倒不算事大,可医家却大忌尤甚,药用差之分毫便是人命关天!
他向来学得囫囵吞枣,学堂的书卷之中也总能被先生抓出私夹的话本小册,五年私塾之中,光是各类话本图册的,就“充公”堆了那先生书案快要平齐的高
“修行是哪等辛苦你可晓得,就你这副懒骨头,怕是没等着吃上出师行法的那口饭,先自己吃了金纸香烛了!”
他识字极快,在私塾里同为五六岁的孩子仅仅能写得自己的姓名,磕磕巴巴去念书卷之上的两三句他便已识字过百近千,王夫人瞧着虽说日日话本被“充公”但有着识字这门功劳,也就时常劝着王骞如不要苛刻他那一月一洋纸的书本钱,至于寻本门高功入祝由法门修行,则是百个不允
那些革新派之人总在嘴旁人命自定并非天选,可就有些蹊跷让人不能解释完满,最后只能感慨一句天意所以。
这句应在王玖镠身上便是,一心想入门学法又喜爱种种奇闻异事,却因家业繁忙恨不得让小儿一个长成早日分担,他也以为自己长大便与父辈兄弟那般学些祛病辟邪的小法,就过上了繁忙的一生。
可命运玄机就在于阴差阳错,在光绪二十九年家中迎来了一个人,初见此人之时便是熹元堂中,他被在一个梦着自己降妖除魔的午后急促唤醒,屋里的阿香妈急促地他打扮一番就塞进了自家的马车
他一路怨气地来到堂中,瞧见自己父亲小叔还有随学医理的堂兄皆围坐一陌生面孔,衣衫褪色的男子身旁,那是一个瘦削得如同烟瘾之徒的男子,那男子转眼向他,眼中雪亮,微微颔首
这人与那些烟馆里的不同,他并未腰背佝偻,眼中涣散,却也没能逃过那沾染了福寿膏后眼下有沟,面色暗黄泛黑的缺损,他毫无礼数地盯着这么个柔眉凤眸,鼻唇泛着阴柔气的男人看着,就在王骞如眼刀刚至时,忽地三两步走到此人身前,即便自己在私塾之中,同年人之间算是高挑个头的他,也刚过这坐着男子的膝盖,因而不得不抬眼而上
“先生你如此出尘样貌,不该学着那些吞云吐雾的恶俗!”
这话让全堂上下骤然静下,王骞如只觉脑袋嗡鸣,这就赶忙要出手将这出言不逊的逆子拉过,却在起手之时被身旁这位“出尘样貌”的生面孔截住,他嗓音之中透出烟蚀的干涩,笑得坦然清俊,微微俯身,一手托腮撑于自己膝上,王玖镠被这人如此凑近反倒有些窘堪,他身上没有烟土的焦糊甜腻,而是一股丁香冰片等药材散出的清香
“你对我如此赞许,我该是予你糖果的,可今日见你兄弟二人太是仓促,改天可得让着我大哥改日携你们出门,好生让我享享叔侄之亲呢。”
说罢这就转头而向王骞如,王骞如满嘴恭敬地谢过这男子的夸赞,随后这就转头而向
“快给三叔行礼!日后三叔就在丰州住下了!”王玖镠却没依着的意思,他瞧了瞧王骞如身旁一身洋装的王骞恒,王骞恒笑了,冲着他挤眉弄眼道
“是我让人回家把你叫来的,你老子嫌你近日惹事得很,没想着给你去今夜满庭轩的家宴,你说二叔我这么个两年未见的都想着你,你可得说你也想着我呀。”
王骞如简直头顶冒火,他还以为是王夫人去了明德娘家探兄嫂,王玖镠苦恼要见大人,谁知道是被自己二弟暗送了信自找上门
王玖镠这又转向了身旁的这个突如其来的“三叔”,撅起了嘴
“我可以不去你们外席,横竖今夜阿香妈应了和我去山岚戏院看傀儡戏!只是二叔今日回闽你没告诉我……”
王骞如确实露了歉色,可如此多人面前让他给自家小儿赔礼更是荒唐,这就将头偏过一侧,给了王骞恒一眼埋怨
“你二叔夜里就回家去睡,这一进门你不就见着了,何况连阿铄也不晓得。”王玖镠偏向王玖铄那边,王玖铄挤眉弄眼地点了点头,把眼珠子往那“三叔”身上使劲挪,王玖镠先是鞠躬而礼,还未开口,自己的手就被这“三叔”一把拉过,掌心被添入了一个冰凉沉甸之物撺拳塞回,王骞如满口“使不得”,王玖镠摊开掌心一瞧,仅是一块半两的碎银
“大哥可别劝我,你与二哥真当了我是自家兄弟,那这便是两个侄儿的改口钱,我不给,反倒是没了这做人三叔的礼数;你不让他们收,那便是没认下我这三弟!”
这人的口齿可比自己那能与街口泼妇骂街两个时辰,不带重复不露败相的二叔一般伶俐,何况这一句不带一个粗字就把自己爹给说得哑口无言,让他将银子揣进了裤袋,王玖镠这会儿已对“三叔”很是佩服
“我没大哥这么刻板,既然是了自家兄弟,那也不必拘谨,平日里本家总坛那些个认不得旁了多少边的来咱们这儿,不管是真是假,但凡说得上与咱们有八竿子关系的,还不得照样账房有出!大哥你可从没跟着我计较这些零头小钱罢,阿铄,跟你三叔要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