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佳契合(ABO)(16)
但何岸不行。
何岸是个Omega,早早被人标记了,带着个没断奶的孩子,又逢大病初愈,体格瘦薄得像一片纸,病怏怏的,瞧着随时可能昏倒。他这模样,哪家老板愿意给他一份工作?
那天中午太阳毒辣,在被第十五家客栈拒绝以后,何岸虚弱得眼前发青,实在走不动路了。程修便留下行李,让他抱着铃兰在桥边休息,自己租来一辆廉价单车,骑遍整座镇子找住处。
铃兰神采奕奕,在河畔发现了一群梳洗羽毛的鸭子。
当然了,并不是现在这一群。
大鸭们姿态优雅,仔细地衔羽整理,雏鸭们则挤在一块儿,拱作毛茸茸的一团鹅黄。铃兰正看得聚精会神,岸边突然杀出一只橘色大猫来,身手矫捷,行径恶劣,径直跃入鸭群之中,吓得鸭子四散逃窜,纷纷扑翅入水。
铃兰一愣,五官顷刻皱起来,揪住何岸的衣领就是一顿嚎啕大哭。
旁边挂着“青果客栈”招牌的木门应声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趿拉着人字拖、身穿工字背心、手捧一碗红烧牛肉面的健硕Alpha。他看了看桥上涕泪交加的铃兰,又看了看桥下威猛霸气的橘猫,明白自家祖宗吓着小孩儿了,立刻严厉呵斥道:“六百六,上来!”
六百六充耳不闻,继续蹲在青石板上欺负鸭子,一副我行我素的大爷样。
Alpha被自家的猫当成空气,面上无光,只好尴尬地朝何岸赔笑:“我家猫成精了,实在管不住,对不起啊。要不……你带着孩子进来坐坐?”
五分钟后,何岸坐在了青果客栈的花荫下。藤椅,木桌,冰奶茶,铃兰手里还摇着一枝袖珍小蓝花。
Alpha把沉重的行李箱一只一只扛进来,整齐地并排码在廊檐下。日头火烫,他刚吃完加辣方便面就干体力活,淌出了一身热汗,发达的臂膀肌肉油光发亮,大量信息素弥漫到了空气中。但这显然是一位相当绅士的Alpha,没有乘人之危,信息素味道非常纯净,里面不含性挑逗的成分。
何岸被强大而友善的Alpha安抚,头疼缓解了不少。
Alpha搬完箱子,简单作了一番自我介绍:大名戴逍,主职摄影师,兼职潜水教练,同时也是这家青果客栈的老板。何岸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提及了自己无处可去的困境,戴逍二话没说,起身打开一扇房门,问他:“这间行不行?”
那是一间朝南的卧室,宽敞,整洁,大面积铺洒阳光,还有以昙花为主题的墙绘装饰。位置在一楼,免去了上下楼梯的麻烦,又远离大门,不受临河酒吧打扰,一看就是全客栈最好的房间。
何岸受宠若惊,忙说不用这么高待遇,给个能搁床的地方就好。
戴逍打趣道:“千万别客气。你没事带着女儿多出去兜两圈,我的生意自然就来了。老实跟你说啊,最近镇上风气太差,是个客栈就在拼猫。六百六越来越胖,还老是消极怠工,根本拼不过别人家软绵绵的奶猫。我得另辟蹊径,开创一条全新的揽客路线。”
何岸还想说些什么,戴逍又道:“放心,不会让你俩白吃白住的,有空的时候帮我拾掇拾掇院子,再打理一下花草,剪剪枝、浇浇水。想把一家客栈照料好,要干的活儿其实不少的。”
戴逍性情爽快,三句话敲定长住事宜,掏出手机,把主题房的状态从“接受预订”改成了“已被预订”。改完之后想了想,索性直接下架了。
“我,我还有个同行的朋友,是个beta。”何岸差点把奔波在外的程修给漏了,连忙问,“他能和我们一起住吗?”
戴逍闻言,眼底瞬间闪过一道算计的精光,随即恢复如常,慷慨大方地说:“没事,尽管来住。”
半小时以后,程修气喘吁吁赶到了。
他流了一脖子热汗,皮肤被太阳晒得通红,挥舞着一片随手捡的叶子当蒲扇,仿佛一只深山里来的野猴儿。当时铃兰犯了困,被何岸抱回房里午睡,青果客栈偌大的院子里只有戴逍一个人。
戴逍没闲着,手持刨刀,架起一块约莫两米长的旧木板,动作流畅地削磨着板面。
程修眉眼带笑地打了招呼,又向他道了谢,问他自己住哪间房。戴逍抬头看他一眼,表情毫无变化,回头指着楼梯下方一间看起来就不大的屋子说:“你跟我挤一挤。我房里还有空地,够给你支张床。”
程修的笑容凝固了:“为什么?”
戴逍很诚实:“省钱。”
“那何岸怎么有单间?”
戴逍手上动作一顿,搁下宽刃刨刀,用一种“你是不是弱智”的目光看着程修:“因为他是Omega。”
成年Omega和成年Alpha同睡一间房,双方定力再好,半个月之内也必定会滚到一张床上去。这道理浅显易懂,近乎白痴水准。程修哑口无言,感觉自己像个傻逼。
他挠了挠脖子,内心还是十分抗拒和一个初次见面的Alpha同居。
Alpha这类生物强势又野蛮,老爱用气场压制Beta。程修还没摸清对方的底细,觉得要是草率答应下来,跟冒冒失失搬进狼窝也没多大区别,将来有的是苦头吃,就说:“那你也给我腾个单间呗,反正你这客栈挺大的,空房也多。”
“怎么,不想跟我住啊?”戴逍听出话中之意,玩味地挑起了一边眉毛。
程修:“不、不行吗?”
“不行。”戴逍冷下脸来,“我本来一个人住得好好的,看在何岸的面子上牺牲隐私,送你一张床位,已经够良心的了。你倒好,还嫌弃起我来了。”
他啧啧两声,赏给程修一个不识趣的鄙夷眼色,抄起刨刀继续干活。卷木花一层一层堆积在脚边,蓬松薄软,淹没了他的脚背。
“你也别不开心,我这么跟你说吧,客栈里的每间房都是挂在网上开放预订的,少一间就少一笔收入。我们经营客栈的竞争激烈,利润本来就不高,凡事都要精打细算,能省则省。我现在已经下架一间主题房了,要是再下架一间,今年肯定要亏得血本无归。你知道钱有多难赚,工商局那帮人有多难缠吗?
“再说了,我一个人挨饿没关系,我的猫挨不了饿啊。你进来的时候看见没,就那只——蹲在屋檐上特肥的那只,一天八顿饭,吃不饱就死命嚎,还去抢隔壁柯基的狗粮,把我的脸都丢尽了。就这只猫,我不夸张地说,一年至少要吃掉我大几千块……”
戴逍口若悬河,头头是道,从六百六的食量讲到客栈的成本控制,从行业恶性竞争讲到实体经济泡沫,归结起来一句话:搭床可以,空房免谈。
程修听得一个头两个大,无奈举起小白旗,服从分配。
戴逍这才拍拍工装裤站了起来,放下刨刀,扶正那块被削平的木板杵在地上用力一敲,震落了无数纷纷扬扬的细木屑。
他把木板挪到墙边放好,伸手一指院子角落的破屋,对程修说:“帮个忙,去库房再找几根差不多的木头出来,我给你把剩下的床板加工了——注意啊,挑霉斑少的。这都是拿以前的旧床拆的,堆了好几年了,能凑出一张新床不容易。”
程修傻了眼:“什么?!”
戴逍看他少见多怪,粗声粗气道:“什么‘什么’?不做床,你自己掏钱买吗?”
“……”
程修仰望苍天三秒钟,挣扎着认了命,一头钻进库房挑床板去了。
住房问题“顺利”解决,当天下午,程修就得到了一张量身定制的床——宽度一米二,长度一米八,半分不多,半分不少,只差没贴心地削成人形。躺上去翻个身,每块床板都跟要折了似的,在那儿咯吱咯吱呼天抢地。
程修气不过,坐在床上威胁戴逍:“我晚上翻身特别频繁,可能会吵死你。”
戴逍一脸无所谓:“你随便翻,比我呼噜声大算我输。”
“操。”
威胁失败,程修咬牙骂了声脏。
晚上两个人在僵硬的气氛中上床睡觉。程修闭目养神,躺着一动不动,旁边戴逍冷不丁说:“你一带二,应该干三份工。”
卧槽,要脸吗?
程修一屁股弹起来,脆弱的劣质床板发出了凄哀的尖哮:“一带二?铃兰还没六百六重呢,你好意思算一口?!”
“怎么就不好意思了,婴儿不算人啊?当人家干爹还不赚奶粉钱,你哪儿来的脸?”
戴逍市侩得坦坦荡荡,看程修的眼神活像周扒皮看包身工,恨不得当场刮下一层油水来:“你要是个Omega,但凡有那么一点可能发展成我媳妇儿,我也就不收你房租了,最差也能给你打个八折。但你看看自己,一个Beta,浑身上下没啥特点,长得还……嗯……”
“我长得怎么了?来,你说完,有种你说完!”程修勃然大怒,一拍床板跳下床,扑过去就要弄死这个抠门还嘴贱的Alpha,“看不起Beta是吧?字母表上排得靠前点儿就拽上天了,要不要我背个倒序给你听啊?”
三秒钟后,他被反剪双手麻袋一样“嘭咚”扔回了床上,腕上还拿枕巾捆了个死结,挣都挣不开。
程修恨得眼珠冒火,一边扭动一边骂:“还三份工,一份工你都请不起我!知道我以前月薪多少吗?”
戴逍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既然有钱,先把半年房租给我付了吧。”
“……”
程修一秒哑火。
戴逍乐了:“敢情人家是电子存折,你是嘴炮存折啊?”
“滚,我那钱都换成固定资产了。一百四十平米的房子,渊江市中心黄金地带,左手博物馆,右手话剧院,贵得要死,你赚的这点破钱连月供都不够。等那套房子卖出去了,我保证一次性付清租金……不,我要把你隔壁的客栈买下来,精装修,大减价,专抢你的生意。”
戴逍倒是无所谓。
恶性竞争,不用我出手,镇上收保护费的混混马上教你做人。
程修没听到戴逍内心的嘲讽,以为他怂了,因而享受起了报复的快意,讽刺道:“喂,你这么好心,该不会看上我家何岸了吧?听哥一句劝,别肖想何岸,他丧偶也轮不到你。知道他家Alpha活着的时候多牛逼吗?你们全镇客栈的房间加起来还没他家一栋楼多。”
“闭嘴吧,话这么多。”
戴逍抓起一床被子抛给程修,自己拿了俩耳塞塞住耳朵,翻身睡觉了。
住进青果客栈的第一天,程修就和戴逍结下了梁子。
连何岸都没想到,两个性格这么好的人居然会彼此看不顺眼,搞得鸡飞狗跳,小插曲不断。程修记恨上了戴逍,总爱挑一些鸡零狗碎的事情向他吐槽,试图把戴逍描绘成一个镶进钱眼里的葛朗台,钢针都挑不出来的那种。
偏偏何岸又知道戴逍心善,是个非常招人喜欢的Alpha。
当戴逍手持榔头、身穿背心、宽厚的肩膀上驮着一只六百六的时候,画面奇异地违和,又奇异地温暖,让人无比留恋落昙镇的生活。
日子就这么磕磕碰碰、细水长流地过了九个月,像一支卡农,重复着,重复着,逐渐融入了少许美妙的不同。
何岸抱着铃兰,在石桥上呼吸新鲜空气。
今天没有六百六惊扰,鸭子们梳理完毛发,陆续跳入水中,荡开一圈圈清澈的碧波与树影,钻过低矮的桥洞,朝镇东游去了。
铃兰挥了挥小手,向它们告别。
“丫丫再见。”
视野正中央,一轮旭日从东方升了起来。朝霞是赤金色的,天空渐趋明朗,雅闻一条街的店主们逐一卸下木板、开门营业,只有热闹了半宿的酒吧还沉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