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假假(62)
赫昭答道:“是这样,这A、B两个计划是否存在实质性的关联,也需要我们用事实证据佐证。唯一能够说清楚一切的另外一位证人——这位枪手,在手术后仍处于昏迷状态。我们和中心医院联络,派了一个医疗小组和我的同事一起对他进行二十四小时监督,一旦有任何情况会立刻通知您。您看这样的方案是否合理,有没有需要调整的地方。”
单凭工作能力,他对赫昭只有赞许,并无其他。沈佳城嗯了一声,利落回答道:“可以。”
秦臻似乎右腿也站不太稳,他拉过来一把椅子,自己也坐下来,拧紧眉头,说:“我不应该瞄准那个位置的。如果再往下一寸,可能会没那么严重……”
沈佳城示意他坐得离电话近一点,可秦臻念及自己昨天晚上在海里泡了一个小时,白天一直又在外奔波,没敢上前。
赫昭等待沈佳城发话,看他沉默,才主动出声安慰说:“这种事情……也很难预测结果。当时,你最重要的任务是保护沈主席。”
秦臻笑了一声,颇为自嘲:“哪里是我保护他。”
沈佳城知道他所指,这才说:“秦臻,别想了。”
赫昭有些尴尬,草草结束谈话:“那……目前情况就是这样,没有别的事的话,我先挂了。”
秦臻替两个人道了谢,亲自挂的电话。
门外有人敲门,是雅苑自己的家庭医生。
沈佳城坐起来一点,对医生说:“我没事,帮他看看吧。”
“没事。”
“你的右腿,看一下。”
秦臻这次并没有拒绝。他跟随医生转身出门,处理伤口,包扎,贴上防水布,然后又去二楼客卫快速冲了个澡。
打火机和烟盒就放在床头,沈佳城实在是困倦,点了一根烟提神。那人洗澡还是很快,烟燃过大半,水声就停了。
秦臻打开门,似乎不太甘心,又问沈佳城:“之前……为什么要挡在我前面。我完全可以保护自己。”
见气氛太严肃,沈佳城先笑道:“没有为什么。”
那个人仍靠着门框,水滴顺着他湿润的黑发留下来,划过带红痕的侧颈,隐入白色布料之中。浴袍左胸口绣着自己名字的首字母,好像三年前的那个晚上。
秦臻脱掉浴袍,露出布满伤疤的完美身体,又当着他的面,一件件把来时的衣服穿上。
“衬衫拿我的吧,有全新的。在衣柜里,我……起不来,你自己找。”
沈佳城勉强撑着床铺要坐起来帮他找,秦臻看了他一眼,走过去按住他的肩膀:“嗯,我知道在哪。你不要乱动。”
一切准备妥当,秦臻又走近床头柜,检查枪械,把枪挂在肩背上。犹疑片刻,他低头,把柜子上那枚戒指拿起来。
三环叠刻,银色光影幽幽。
“秦臻……”
沈佳城开口,余下的话被堵在嗓子眼,一点声音也发不出。
可秦臻仿佛没察觉到他的目光,把戒指轻轻一推,戴在了自己的右手无名指上,仿佛在做一件再日常不过的事情。
“你先休息,我去一趟安全屋。有消息打你的座机。”
57号戒圈,57号无名指,三年的兜兜转转,三年的水滴石穿。仍然契合得像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秦臻。”
那个人立刻止住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
沈佳城眼前闪过了过去二十四小时,他手术和昏迷期间发生的所有事情——
在一派混乱中寸步不离他左右,保护他周全,紧急联系赫昭说服情报局的人成立秘密调查小组,又在安全局的眼皮底下,在万人目光之中,帮他从医院接走主要嫌疑人进行秘密调查……
好像是过去两年的缩影。旧十巷推文 vb;安南瓜瓜
他在第九区怒意之下对秦臻说了那样的话之后,秦臻是怎么回应他的?打了胜仗要打电话请自己出席庆功宴,发新闻稿要感谢保守党政府对军方的支持。往后每一次的关键截点,需要秦臻的时候,沈佳城只要往身边看,他总是在自己左右。沈燕辉被刺杀之后的那天晚上,他在,之后的两周,他在,甚至昨天,本不需要他出现的场合,他还是在。
时至今日,棋盘打翻,秩序颠倒,而他手中筹码尽失。唯一赌的,便是对方对自己还有一点点在意。
沈佳城沙哑地开口:“你过来。”
秦臻低头看军用手表,随后走近前,把他的烟拿掉,自己却依然没有吸一口。
还没等动作,秦臻的手腕便被捏住。沈佳城仿佛不相信,又在仔细看他的无名指。
秦臻收紧了小臂,片刻后,才回道:“你……手很烫。”
沈佳城答非所问:“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要挡在你前面。其实我什么也没想,算是一种本能吧。秦臻……”
他低声笑,又拉住秦臻夹着烟的那只手,贴着自己胸膛,划向左边锁骨。
三十岁的身体到底也不比二十岁,三年前那一道月牙形的烟疤,很固执地没有愈合。秦臻收紧小臂,手心微微出汗,只觉得手底下这颗心跳得快要跃出胸腔。
沈佳城烧得额头脸颊发烫,梦呓一般地喃喃自语:“我分不清真假了。你……再烫我一下吧。”
片刻之间,烟头已经贴上皮肤。秦臻恍然,挣开他的手。
沈佳城欲开口说点什么,可秦臻没听。
他正低下头,一只手贴着沈佳城滚烫的脸颊,一只手握住他的脖颈,和他额头抵着额头。
“别瞎猜了,是真的。”
“那……不离婚了?以后也不?”
“嗯,不离。”
沈佳城嘴唇抿着,眼睛也紧紧闭着,好像不愿意睁开似的。又或者,怕被对方看去了什么。
秦臻找来烟灰缸,把烟头匆匆丢进去,用那一根手指抚过他眼睛。
“睁眼。”
沈佳城只看得见模糊轮廓,天地之间一片清明,而‘沉香’的味道不散。是秦臻在低头吻他。
“真……真的?”
秦臻在他耳边低低笑了一声,没计较,任他抱紧肩膀,叫自己的小名。
次日早上,天还未亮,趁黑夜掩护,秦臻同沈佳城一起出发回观山。顾廷之担心得很,昨天打了好几次电话。两个人商量过后,还是决定回去看。林肯在夜色中开得飞快,沈佳城的伤处隐隐作痛。车程未过半,冷汗就已经浸透了后背。
秦臻侧过头看他,问:“你怎么样?”
沈佳城没答话,只是伸出左手,紧紧拉住他的右手。婚戒碰在一起,发出轻微一响。往后半程,都没再松开。
到观山时,沈佳城隔着老远便发现异样——二楼最右边的屋子开着窗。那是顾廷之曾经的琴房。
“怎么二楼没关好窗。”
他有些着急,拉住秦臻正要开门,可却在下一秒钟停住脚步。有几分滞涩的琴声响起来,是顾廷之在拉曲子。沈佳城顿悟,是顾廷之拉琴时候会嫌热,所以总会开着窗户。
“等等。你听。”
仿佛默契的礼仪,沈佳城和秦臻两人是这场晨间音乐会的唯一听众,在等待一个乐章演奏完毕。秦臻侧过头看,只看到沈佳城嘴角噙笑。
因为旋律他太过熟悉。弦乐部从平静祥和的前序开始,顾廷之正在独奏小提琴部分,听得出有些许生疏。可沈佳城听过这部作品百余次,他闭上眼睛,已经可以想象木管部的呼应和点缀,仿佛回到广袤的森林。
随后,激昂的C大调主旋律在弦乐部回归,如遥远北方的第一缕晨光和啼鸣。小提琴声一声比一声激烈,沈佳城甚至记得,作曲家在这一部分指定只下行运弓,富有节奏和力量,可与金碧辉煌的铜管比肩。似是跟随这样的动势,二楼琴房的窗帘都飘了起来。
秦臻了然。
凤凰涅槃,浴火重生。是为《火鸟》。
沈佳城只觉得眼眶紧涩,脚步也如灌铅般沉重。还是秦臻伸手,揽住他肩膀,指了指右边:“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