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假假(66)
秦臻的嘴唇还在动,他仍再说:“那天回到第九区以后,我吃过药,从战区医院拿的。可能药过期了吧,他——或者她,很顽强,竟然没受任何影响。”
沈佳城低头,反复确认检查单,又扫到一个日期。 “所以……”
他越是紧张,秦臻反倒是放松了,他释然笑道:“其实两年前,医生也跟我说过几率微乎其微。那时候,我以为一切都没有可能了。所以,这算是个小小的奇迹吧。我……”
两年之前破碎又被重补的奇迹,又何止这个。
沈佳城突然忍不住情绪翻涌,扔掉两页纸,张开双手抱住眼前这人。想抱得很紧,紧到揉碎在自己身体里,和自己的身体心脏灵魂融为一体再也不分开。又不敢太紧。‘
秦臻的长篇大论没能发表完毕,因为沈佳城凑得太近了。
“那你……想留下吗?”沈佳城深呼吸几次,才敢问出口。
秦臻轻轻推开他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说:“我的身体,我的决定。这可是你说的。”
“是,我两年前……”沈佳城开口就没法继续。两年前,他表面潇洒自由,可他把选择权是交出去了,也把一切责任和后果都抛给秦臻。
如同两年后。检查单上的日期当然不会撒谎,沈佳城大概一辈子也记得那个日子。同一天,他打电话给晏舒,联系律师发离婚协议。那一天的秦臻,失去了邱啸林,参加过军区的葬礼,目送自己的专机起飞,送乔启宇回首都。
他低头只看见秦臻一双肩膀。那确实是可以撑得起一切的,宽阔有力的肩膀,可以从第九区的枪林弹雨中走出来而毫发无损,也可以穿越一切误解与逆境,抵达自己身旁。他……太真了。也太不真实了。
“那就……太好了。”沈佳城说。
依旧不敢用太大力,沈佳城吻得很湿,唇瓣含着,舌头轻轻抵住对方齿列,像吸吮舔舐一道陈年伤口。
“……嗯……慢点。慢一点。”秦臻被他顺势推靠在床头柜上,只得分开双腿包容他半个身躯,被他一只手指头按在墙壁上,低声喘着气。
沈佳城是闭着眼睛的,可是今天他的吻尝起来很咸,像永无止境的海水,更像是——
眼泪。
——从今往后,你的安全,不只是你一个人的事来了……
——希望长得像你。
——希望脾气像你。
手掌交叠在一起,皮肤摩擦着,节奏瞬间乱了。沈佳城好像仍然不敢相信,又摸他的腹部。特殊时期太过容易被撩拨,摸得秦臻受不太了,又扼住他腕骨。
“不要现在。你的人都在楼下。”
门外有人敲门,沈佳城把手握紧,这才努力从墙上撑起来:“稍等。”
是晏舒清亮的声音。“沈先生,谭先生让我……”
沈佳城也喘得很厉害,手抵住秦臻的大腿内侧,片刻后,才勉强回过神来:“嗯,我这就来。”
过了许久,等晏舒的脚步声走远,沈佳城努力控制住让声音不颤抖,才慢慢说道:
“别着急,还有两件事。第一件,我们其实刚刚早上就在讨论是否公开詹志铭被捕的新闻,老谭和承希他们和你意见一致,我们刚刚决定了。我打电话,就是为了告诉你别往外跑了。”
沈佳城低头,把刚刚没来得及放下的文稿也摆在秦臻的面前:“这是我今天晚上的发言稿。初稿,别仔细看。”
这下轮到了秦臻发愣,从头到尾扫读一遍以后,也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无用功,没忍住,骂了句人。
“还有第二件事,”沈佳城又拽过来一张纸,大笔一挥,好像在画什么驱邪消灾的符号。
秦臻还没反应过来,沈佳城就拉着他两步下楼到家庭会议室,啪地一下把纸往墙上一贴:“我办公室禁烟了。”
老烟枪谭未明的烟头直接掉到了地上。
*
当日,詹志铭被捕的消息传遍首都,沈佳城一个月之后终于公开露面,于下午四点在雅苑侧门接受各家媒体的简短采访。当晚,中央警署将程显带走调查,而沈佳城终于可以出来自由活动。大批媒体拍到秦臻陪同沈佳城去中心医院,大家猜测是复查一个月前的枪伤。沈佳城在繁忙公事中抽出时间致电徐谨,他知道对方的工作能力,想给他找个一官半职,可对方的电话无法接通。
傅星河得知此消息,又打来电话慰问。他和谢临风两个人正在国外度假,两眼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有眼中人。
“你呢?你最近有什么安排。不是说工作啊,就是你自己。现在可算可以出门活动了。”
“嗯,不说工作。晚上我爸爸复出演出,打算在穆雅楼开个小型家庭音乐会。弦乐八重奏,都是和他原来在乐团的好朋友。邀请函发给你俩了,但我也知道你在度假。”
沈佳城抬起眼。秦臻正站在雅苑主卧巨大的镜子前面扣自己的衬衫,又拉开自己那边的衣柜。
秦臻在同住这件事上慢了一拍,好像这种状态之于对方仍不算是常态。于是,沈佳城又半逼半劝地让秦臻把星辉公寓里他的大部分的衣服都搬回来,甚至派遣两个保镖过去帮他搬家。
摆在秦臻面前的是各色领带。秦臻的衣服不太多,沈佳城不时把自己的挑出来匀到秦臻那一边去,好像很想填满属于他的那半边生活空间似的。
秦臻回头似乎是要讲话,沈佳城立刻按了静音键:“怎么了。”
秦臻问:“穿什么?”
“音乐会,就按照Black Tie吧。”
“有这么正式?”
不过也好,倒是省去纠结选领带的时间。衣橱拉开以后只容得下一个身位,沈佳城凑近,半贴半抱着他后背,从抽斗第二级固定位置取出熨烫妥帖的黑色丝绸领结,又竖起他的白色衣领,帮他戴上。
“……轻点。”
沈佳城这次手劲有点大,不同寻常,勒住自己的脖颈,好像海上天翻地覆的那一晚。
再回头的时候,那个人已经故作君子般后退两步。
“哎,不是度假,是度蜜月,你怎么不纠正一下,”傅星河的手机被抢过来,谢临风笑着说,“佳城哥你呢?你俩怎么样?”
“我们……”
他俩怎么样?
向来能说会道的沈佳城竟然少见地卡壳了。他竟找不到言语来形容他们两个的状态。好像每晚都是长夜无梦,又或者他一直在做一场漫长的盛大的梦。
即将去外面光明正大地约会,携手去听音乐会。穆雅楼在半山,他们约定音乐会结束之后,携手再去遂康天文台看日落。这应该算是……
“在恋爱吧。”
顾廷之宣布回归的这场家庭音乐会,是他和几位弦乐乐手朋友共同定的节目单,开篇是经典室内乐曲目,门德尔松的降E大调弦乐八重奏,紧接着是一首弗兰克的小提琴奏鸣曲,沈佳城同样是儿时听过数百次。两部作品有一个共同特点,整体基调都是向阳般明亮、轻快、昂扬的。结尾压轴之作,顾廷之竟然选了一首他好友作曲的,颇为现代的实验性作品。
演出结束以后,顾廷之站起来鞠躬致谢。沈佳城接过身边人递来的花,附身上前,在掌声中为他献上一束君子兰。
顾廷之笑着写过他,问道:“觉得最后一首作品……怎么样?之前在家里,没有听烦吧。”
小提琴的高音区对于平常人来说稍显刺耳,独自打磨高难度片段的时候称不上多么好听,哪怕顾廷之这样级别的演奏家都如此。
沈佳城笑笑,也如实讲:“没有前面两个作品的旋律好记,这是肯定的,但确实是不一样的风格。比起调动情感,更像是……唤醒一种感官体验。”
高强度的演奏对顾廷之来说也是一种身体消耗,沈佳城赶紧又掏出手帕帮他亲自擦去薄汗。
顾廷之没有再接话。黄昏以过,夜色之下,穆雅楼大功率照明灯应声打开,而沈佳城站得离光源很近,上前一步的时候,便只投下高大的阴影轮廓。他这般动作,让顾廷之想起故人往事,瞬间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