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假假(70)
“第三小队确实没有撤离。这里面有很多人,是我的战友。很多是我的朋友,包括……”
他侧过来看了沈佳城一眼。不需要交流,沈佳城立刻懂了:“包括严骋将军的儿子,严一律。”
“嗯。只有一点说得不对。我在下达引爆大楼的命令之前,确实从未接到过第三小队的求救信号。”
沈佳城终于忍不住:“行了。他把军队秘密行动的事情公开,就是违反国家安全法,对他来说不会有任何好处。我们可以去查证——”
秦臻没听,执拗地继续说:“我们不是警方,没有执勤记录仪,也没有通讯转录的条例。我们是军队。我说我作为总指挥,没接到过信号,也不代表他们没发出过。有可能是通话装置被破坏,或者信号被屏蔽导致通讯中断。”
沈佳城烦躁地去摸自己的烟,抬头看到办公室的标识,又规规矩矩地放下手。他脑子里突然想起秦臻在过去三年里说过的每一句话。
——“‘七日战争’的大英雄是个反战派,这说出去谁敢信啊。”
——“我习惯了。”
——“三一行动之后,严骋把我关了三天的禁闭……”
——“我的命,而别人的命,有区别吗?应该有区别吗?”
三一行动的最高指示是炸毁秘密情报点,保护己方数百人构成的精密情报网络。第三小队被困,而外围信号全无,当时作为行动指挥的秦臻不得不做出最艰难的决定。用几个人的命,换几百个人的命。
原来……是这样。
“事后,安全局的人过来做了问询,这个过程是有记录的,我也写过完整报告,但那天的行动指挥确实只有我一个人。所以没有物证,没有人证,只有我的话和他的话,看你信谁的。”
李承希咳嗽一声,先发话:“我们当然信你的。可是,秦臻——”
“你只是在完成任务。即使他们有生命体征,即使你收到通讯,也不能打乱行动计划。销毁情报建筑才是第一目标,”沈佳城抬头,一字一句地说,“你……也没有做错什么。”
李承希看不下去了,终于开口说话:“可是沈主席,舆论什么时候在意过对与错?”
没人敢应,李承希喝了口水,还是继续说下去:“我们从外界的角度来看,从最坏的角度揣度。秦臻,先是几个月前星海台的那条新闻,军方在撤离时候对平民使用生化武器,这是你为了战争胜利而不择手段。然后是这条新闻。民众不会看证据,只会看谁讲的故事更惨。三一行动之后,你得到了什么?他们又得到了什么?——这就是你为了功名抛弃战友。
“再到一个多前。疾风行动,又是五个人牺牲换来胜利的成果,有人会说是旧事重演。安全局叫你去参与调查,沈主席把车停在门口,亲自逼他们放人。这又是他以权谋私。
“再之后,一周之前,你退出军队,因为你一直知道这一切,而你——问心有愧。”
沈佳城脸色铁青,秦臻也被她的逻辑说服,张了张嘴,可没有能发出任何声音。他出于真心所做的一切事情,在有色滤镜之下,都串成了别样的色彩。
“对不起,我在这一行太久了,我得当这个恶人,我得从最坏的角度模拟。因为如果我不做,总有人会做。如果这个人不出来澄清一下,撤回他之前所述,那你——” 李承希面色严肃,对着秦臻说:“你就死定了。”
秦臻仍然不卑不亢,回道:“我都无所谓,我一向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我已经提交了退役的文件,不打算从政,也不想谋求任何官位。只要你们相信我所说的,就够了。”
李承希竟然不忍说话,是谭未明开口:“秦先生,我们是信你的。但现在,你俩是利益共同体,分不出你我的。你还不明白吗?这件事……早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了。”
秦臻第一次看了沈佳城,后者低头,并没有反驳。
屋子里静得可怕。
秦臻又开口问:“程显他们,给你开了什么条件。”
李承希答:“现在,我们有两种选择。第一,接受对方的条件,宣布调查完毕,程显无罪,也让徐谨找这位爆料人发声明,撤回对秦臻的不实指控。”
秦臻冷笑一声:“把程显放了,再说一句,上次刺杀不及格,再给你一次机会?这怎么可能!”
环顾四周,无人应答。秦臻只得明知故问:“那第二种呢。”
他用手推了推沈佳城放在桌上的那只手:“你说。”
沈佳城的右手下意识地摸向左手,转动银色戒圈,默不作声。
……实在是荒诞至极。最后,秦臻先笑出声来,把目光投向了坐在他对面的李承希:“承希,你说吧。”
李承希摇摇头,这些天来,她看到太多,听到太多,终还是不忍。
秦臻目光扫视对面几人,又点名问:“谭先生,那你说吧。”
谭未明只得硬着头皮说:“我们是想,还有一种办法,就是你俩暂时避避风头——”
沈佳城咳嗽一声,只说了一句:“别让我听见那两个字。”
秦臻一晃神间,身边人已经推开桌子站起来,摔门而出。
第47章
雅苑的内线电话占线一整天,而书房的灯亮到半夜。深灰色窗帘紧闭,从主卧打开窗,偶尔能闻到阳台飘出的阵阵烟雾。是沉香。
是刚刚换了岗的警卫在抽。不用说,也知道是谁给的。
沈佳城随身带的香烟竟是自己身上信息素的味道。最开始秦臻只觉得是巧合,毕竟沉香金贵,在第九区属于一烟难求,是巴结人办事的必需品。而沈佳城只看得上最好的东西。可空气中这散不去的烟雾,锁骨那一道伤疤,后背的浅浅弹痕,甚至卧室窗帘的颜色……世界上哪有这么多的巧合。
秦臻也放心不下,凌晨两点又下楼去看了看,只见沈佳城没舍得上楼打扰自己,竟然在办公室的皮革椅上盖着衣服睡着了。
秦臻试着推了推他,可这人昨夜就没怎么合眼,如今昏睡得很沉,还握住了他手腕不松开,好像说梦话似的,让他别走。
秦臻好不容易掰开他的手,在屋子里屡次踱步,最后关上了书房的灯,也搬来个摇摇椅和一张大点的毛毯。一张毛毯堪堪够盖住两个人,秦臻躺在他身边,以军人般的纪律,要求自己立刻闭眼入睡。
次日早上睁开眼时,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已经拉开序幕。
沈佳城五点起来办公,门口等他的人排了一小队,因为秦臻在里面睡觉,他只好告知所有人今早办公室关门大吉,文件塞门缝底下,有事再打电话。
同样一夜未眠的谭未明等人只能在一墙之隔对着办公电话张牙舞爪。大概他的声音太大,秦臻还是醒过来了。刚刚醒转,他思绪尚在混沌之中,转眼一看,沈佳城已经换好衬衫,昨夜疲惫一扫而光,正点着一盏昏暗台灯工作。
看他醒过来,沈佳城才放下笔,紧贴着他坐下,从后面给了他一个拥抱。
“昨天太困了,陪老谭抽了一根,应该……闻不到了吧。”
“嗯,没事。”
“我说我自己在楼底下凑合也就凑合吧,你怎么也下来了。”
秦臻被他揽住肩膀,用手搓了搓脸,努力回忆起昨天发生的一切。
仿佛无事发生,沈佳城又站起来,把书房的遮光帘稍微拉开一点点。雅苑书房对着后院,隐私稍好。秦臻抬眼,看到外面天色已然大亮,只是自己并未察觉。
沈佳城又说:“上楼再睡会吧,这里躺着不舒服。现在你才需要好好休息。”
秦臻摇摇头:“怎么睡得着。昨天,有人找你吗?我看看……”
他想打开电视,沈佳城先他一步按住遥控器:“别。相信我,别看了。”
晚间新闻播出以后,就以光速在首都传播,随后在全国范围内开始发酵。所谓战争英雄,其实是背叛队友的小人,踩着无数人的尸骨上位,这是怎样吸引人眼球的一条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