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雄(143)

一听张大伟这么说，吴世豪的脸色顿时就变了，他一把抽回搜查令，冷冷看了眼这个由自己一手提拔的副手。
“你搞清楚，我现在是主管临港刑侦的局领导，我来找你要人，不是和你商量。这是命令！”因为涉及重要的证据，又加上吴世豪还是有些顾忌手下人会和杨家不必要冲突，所以他这个堂堂局长才决定自己出马。不过有时候，又有谁会理解他的苦心？
张大伟被吴世豪一通训得低下了头，没错，吴世豪虽然不是大队长了，可依旧是那个说一不二的领导。
“我这不是就有点担心那啥吧。不过您既然已经发话了，我这就给您安排。您要几个人？”张大伟赔笑道。
“来四个机灵点的，让他们马上跟我走。早去早回。”吴世豪撂下这句话，转身就往楼下去了。

吴世豪来过杨家很多次了，准确说，应该是来过杨家楼下，他从来没有获准上楼去坐坐。
“吴局，现在上去吗？”跟着吴世豪来的几名刑警抬头看了看眼前这栋有些破败的旧楼，有些不太相信堂堂特警突击队的大队长的家会在这里。
吴世豪抬了下手示意等等，是他叫人过来的，可到了楼下，他却又主动停下了脚步。
“等我抽根烟。”吴世豪走到楼梯口，自顾自摸了根烟点上。看到领导都没有动静，其他几名刑警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好面面相觑。
吴世豪抽烟的时候，脑子里完全是放空的，对他来说就算只能获得这片刻的轻松也好。
一根烟抽完，吴世豪缓缓吐出了一个烟圈，他抬手揉了揉干涩的眼角，随后将烟头扔在了地上，伸出脚用力地碾了碾：“走，上楼去。”
这栋老旧的单位宿舍楼采光不太好，阴暗的楼道、狭窄的楼梯、还有贴满了各种小广告的墙上，都斑驳着岁月的痕迹。吴世豪走在前面，他的步伐并不快，甚至比平常还慢，最后他在四楼的一家门口停下了脚步。
敲门之前，吴世豪转头对身后的几名便衣刑警叮嘱道：“虽然咱们是办公事，但也要注意礼貌。说话做事什么的都客气点。”
说完话，吴世豪咳嗽了一声，抬起手敲了敲那扇贴着对联的防盗门。

杨锦辉被抓走已经快两个星期了，杨父和杨婷婷曾在吴志强等人的陪同下去过一趟龙海市第一看守所，给杨锦辉存过生活费以及送了些衣物。在案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根据现行的法律法规，他们还见不到杨锦辉。好在吴志强和特警队那些年轻人最近经常都过来看望他和女儿，安慰宽解他们，不然这日子可真不知道要怎么熬下去。
听到有人敲门，正在厨房摘菜的杨父走了出来，也没多想就拉开了门。
因为吴志强的关系，两家人一起吃过几次饭，杨锦辉的父亲当然认识这位和儿子同单位的吴局长。实际上，杨锦辉出事后，他一度想找这位即将和他们成为亲家的吴局长打听打听消息，可是想到警察内部的森严纪律，他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总不能为了一己私欲，让别人犯原则性的错误吧。而且他也相信，正直自律的儿子不会同意自己这么做。
“吴局长？你怎么来了……”杨父看吴世豪有些凝重的表情，心里不由一沉。
“伯父，我今天过来是办点公事的”吴世豪看见杨父因为自己的出现而变得有些不安，赶紧摸出了搜查令，“其实也没多大事，就是来找个东西。请您配合下，实在不好意思啊。”
跟在吴世豪身后的刑警也不是新人了，以前吴世豪做大队长的时候，他们就经常随对方出现场办案，哪里见过这位飞扬跋扈惯了的队长这么副低声下气的客气模样。
看样子，今天吴世豪交代他们要客气点，那还真不是一句套话。
杨父接过搜查令看了看，他认识字，也懂道理，虽然不知道对方到底想要找什么东西，不过如果这东西能帮助儿子洗清冤屈，那是最好不过了。
“既然是公事，那就请诸位自便吧。最近没心情收拾，家里有点乱，见笑了。”杨父默默地站到了一旁，苦涩地看着吴世豪带着几名警察鱼贯而入。
吴世豪站到客厅，打量了一下杨家的布局，这是一套两室的老房子，估摸就六十多平，装潢陈设还是上世纪的风格，家具也都比较旧了。杨锦辉当初在平青市担任的是特警大队的副大队长，按理说大小也是个官，没想到都回龙海做了两年正队长了，还是这么清贫。吴世豪轻叹了一声。
“伯父，辉子他平时住哪里？”吴世豪知道杨锦辉家里还有个妹妹，这么套小房子，住三个大人，肯定还是有点挤了。既然他们此行的目的是要搜出杨锦辉藏起来的笔录和录音等东西，那么第一步就该从对方的房间开始。
“他以前在平青那边上班，现在回来工作了，也总是忙着单位的事情，回家的时候少。平时他就在这里将就休息下。”杨父感慨地指了指由封起来的阳台改出来小隔间，里面除了一张单人钢丝床之外，就只有一个塞满了书和衣服的柜子。
看到这个简陋得不行的小隔间，再看到那张自己躺上去都嫌有些窄小的床，吴世豪很难想象杨锦辉这样的大个子要怎样才能安然躺下去。其他几名刑警队员纷纷围了过来，他们同样吃惊地看着临港区特警突击队大队长住的房间，这条件怕是还没单位宿舍好呢。
“你们要搜什么就搜吧，就是别把东西弄坏了。虽说都是些不值钱的，可他这孩子念旧……”说到这里，杨父哽咽了，他转过身默默地擦了擦眼角。他实在想不明白那个一直堂堂正正做人的儿子怎么就有朝一日从警察沦落为罪犯了，比起他和杨婷婷要承受的痛苦，想必在看守所里的儿子才是最受煎熬的。
吴世豪冲刑警们使了眼色，赶紧搀着情绪不稳的杨父坐到了客厅沙发上。
“伯父，您别难过啊，辉子他现在在看守所好好的呢。这边我也在给他想办法。现在咱们就缺乏一个关键的证据的，要是能找出来，说不定这案子就有转机了。他之前停职回来，有没有把什么资料文件交给你保管啊？”吴世豪面不改色地劝诱着杨父，他知道自己简直就是满口谎言、卑鄙无耻，可是他需要那份证据，需要那份证据免除他们的后顾之忧，也需要那份证据让杨锦辉少受点刑讯煎熬。他对不起杨锦辉，但是也只能对不起了。
杨父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平静了下来，他看着吴世豪那双满怀期盼的眼睛，缓缓摇了摇头：“没有。他从不会主动和我们聊单位里的事情。”
吴世豪对杨父的回答有些失望，不过他也相信对方没有骗自己，只好对守在一旁的属下吩咐道：“那就先仔细搜搜吧。”
接到命令，四名刑警立刻开始动手，吴世豪看杨父情绪不好，干脆就坐下来继续安慰起了他。
看着正在屋里到处翻找东西的警察，杨父实在唏嘘得很，这种电视里犯罪分子家才会出现的场面，怎么有朝一日就出现在了自己家里呢？
“我看拘留证上写他涉嫌参与什么黑社会组织，这不可能啊！”虽然明白自己不该试图干扰警方办案，可杨父还是忍不住想为儿子叫屈，“锦辉他一个星期好几天都在单位值班工作，回家就是睡睡觉看看书什么的，那里有时间去参与什么黑社会组织？！再说辉子他人品怎么样，您还不清楚吗？这孩子最见不得就是那些欺负人的事，怎么可能自己参加什么黑社会去欺负人？吴局长，你们可一定要查清楚，还他个清白啊！”
“伯父，现在案子还在审讯侦查，很多细节我不能给您透露。辉子他这次是惹上了一些麻烦……必须要解决才行呀。”吴世豪苦笑着点点头，其实他何尝不知道给他们杨锦辉安的罪名何其荒谬，可偏偏这张刑事拘留证还是他亲笔签发的。

杨家面积小，很多东西堆放得有些拥挤，尤其是杨锦辉床头的柜子，里面塞了不少书。
负责搜查的警察不可能一本本地翻出来之后又马上摆回去，只好干脆把柜子抬到了客厅，当着杨父的面倒在地面，然后一本本地翻开，寻找任何可能夹藏其中的笔录文件。杨父看到儿子的东西被这么粗暴地翻找，心里也不是滋味，他别过头，眼里不免又开始泛红。搜查犯罪嫌疑人的家里这种事，吴世豪带队做过很多次了，他没法责怪这些做事显得有些粗鲁的手下人，毕竟他们是来执法的，不是来做慈善的。
就在杨家几乎被翻了个底朝天的时候，门口响起了一阵上楼的声音，吴世豪坐在沙发上抽着闷烟，杨父心情不好，他的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
“你们干什么？！给我住手！”一个洪亮的男声突然响起，和杨婷婷一起刚到家的吴志强出现在了门口。他看到杨家的大门打开，屋里几个不明身份的人正在肆意翻找东西，他想也没想就大喝了一声。现在杨锦辉不在，他俨然将自己当作了杨家的儿子，不管是为了队长还是为了女友，保护这个家、保护这家人，对他来说都责无旁贷。

正在搜东西的警察们被这一声吼吓得停了手，他们看到门口站着个穿特警制服的男人，估摸对方可能是杨锦辉大队里的人。
“兄弟别误会啊，我们刑警队的，奉命过来搜点东西。”一名刑警站起身主动向吴志强出示了警官证。
“少给我来这套！你们上次就到我们特警队搜过了，怎么这还搜到人家家里了！”吴志强对龙海刑警队的人一肚子不满，哪怕他知道对方搜查肯定是有理由的，可他还是忍不住想逼叨几句，泄泄心里这股恨气。
坐在沙发上的吴世豪听到吴志强的声音，忍不住冷冷一笑：“行啊，吴志强，你这是出息了？敢呛我们刑警队的人了。”
吴志强站在门口并没有注意到坐在杨父身边的哥哥，他听到这个沙哑的声音，脑海里顿时涌上一股不好的念头。
一旁杨婷婷看到好像是哭过的父亲，赶紧走了过去：“爸爸，您没事吧？”
“婷婷，你回来啦。”看到女儿担忧的面容，杨父勉强笑了笑，他拍了拍杨婷婷的手，安慰对方道，“没事。吴局长他带人来办点公事而已。”
杨婷婷心疼地看着神色憔悴的父亲，环顾了一下被弄得乱七八糟的家，抬头看向了面前这位吴志强的哥哥：“吴大哥，你们这是来找哥哥的东西吗？”
吴世豪看了眼神色还算平静的杨婷婷，点了点头，对比起自己这咋咋呼呼的弟弟，这妮子倒是要镇定许多，不愧是杨锦辉的妹妹。
“你们找就找，把人家家里弄成什么样了！”大概是因为女朋友在旁边，平日忌惮吴世豪的吴志强也多了几分硬气，不依不饶地数落起了这帮刑警队的人，他看着吴世豪那张略显冷漠的面容，一时百味陈杂。吴志强小时候因为太顽皮，可没少挨吴世豪的揍，这个特种兵出身的哥哥经常把他打得像个猪头似的，可痛归痛，他压根就没恨过对方。但是现在，吴志强觉得自己似乎有点恨吴世豪了。杨锦辉被构陷这件事在整个特警队都传遍了，身为杨锦辉身边最亲近的特警队员，他们非常清楚杨锦辉平时的行事与为人，对方根本不可能做出什么涉黑的事情。可上头这帮当官的，却仅凭那些捕风捉影的东西就把杨锦辉抓走了。有些知道内幕消息的人聊到这件事都是讳莫如深。不过还是有人忍不住悄悄说出了这个案子的关键所在，每年的打黑除恶专项行动都是有指标的，别的城市人家能破获几个大案，抓出一帮充当黑恶势力保护伞的黑警，龙海市当然也不能落于人后，没有黑警怎么办？好办啊，想办法制造一个。当然，或许也是杨锦辉得罪了什么人才刚好撞到枪口上，一句话，算他倒霉。
“哥，你们已经抓了杨队长了，别再来骚扰他的家人好不好？！”吴志强不知哪来的勇气，第一次以一个男人，而不是一个弟弟的身份向吴世豪表示了内心的愤怒与不满。他显然是选择相信了那些深谙龙海公安局这摊浑水的人对杨锦辉涉案的分析，实际上在以往的许多报道出来的冤案中，警方也的确存在这种抓人充数完成上级指标的问题。不过已经做了两年警察的吴志强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这种行为。难道为了所谓的指标，这帮人就可以昧着良心把小案办成大案，把无辜者打成犯罪分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