霈宥(114)
明天……是什么事让她这么着急?夏敬行不禁犹豫。
“这件事对夏琚的案子来说很重要,我希望能在开庭以前告诉您。如果等到开庭以后才知道,那就太晚了。”柯咏梅焦急的语气中伴着沉重。
夏敬行沉了沉气,道:“好吧,明天见。”
夏琚做好晚饭,正打算叫夏敬行出来吃饭,没想到来到卧室的门口听见他说“明天见”,他惊奇地问:“谁?”
“哦,是公司的事。”夏敬行顿了顿,解释说,“明天下午,我得去公司一趟。你自己先出发好吗?坐火车到粟湾去,我在那里定好了客栈。你先去那里等我,我处理好公司的事,去找你。”
夏琚惊讶极了,说:“是先去粟湾?为什么?”
“那里人少。”夏敬行走近,摸摸他的头,“你休息两天。”
之前,夏敬行说过他们开车去滨城,夏琚对此有些不解。可是现在听他这么说,夏琚猜想说不定去滨城的途中先去粟湾本就是夏敬行的计划,他只是没说,想给自己一个惊喜而已。
没想到,“惊喜”因为工作的关系,不得不提前透露了。夏琚问:“那,我能带冰鞋去吗?”
夏敬行刮了一下他的鼻梁,笑道:“当然,不然去粟湾干什么?”
果然。夏琚高兴得跳起来,抱住他,说:“饭做好了,吃饭吧。”
chapter 18 - 5
夏敬行对柯咏梅一直没有什么好印象,这或许和他们初次见面就不愉快有关。
每当想起柯咏梅,夏敬行便觉得自己面对着一团雾。他无法揣摩柯咏梅的真实想法,又曾经几度判断她是一个十足虚情假意的人。
回到最初,夏敬行第一次听说世上有夏琚存在的那一天。他相信那天对在场的所有人而言都不是愉快的经历。那一天,滨城福利院的顾芝芝和夏琚昔日的花滑教练柯咏梅同时出现。叶懿川、梁成轩都在,还有一个他们前一天花钱雇来的临时床伴,夏敬行很确定无论是顾芝芝还是柯咏梅,都看得出来他的私生活不检点——至少,在那些循规蹈矩的人眼中,属于滥交。
他分明不是一个适合抚养小孩的人,他的家也不是一个能让小孩健康成长的环境。
相对来说,顾芝芝更有社会责任心,所以在见到他的境况后打算放弃,而柯咏梅却执着于拜托他抚养夏琚。夏敬行姑且认为,她之所以会如此希望,是由于他有良好的经济条件,而夏琚的确在滨城福利院过不下去了。如果以这个作为评判标准,那么柯咏梅无疑比顾芝芝更关心夏琚。
然而,在夏敬行把夏琚从滨城带回来后,柯咏梅再没有出现过。反而是顾芝芝曾经做过一次回访,关注过夏琚被领养后的情况。柯咏梅后续的不闻不问,又推翻了“她关心夏琚”的设定。这让夏敬行觉得,她把夏琚视作一样急于脱手的货物,所以才会有起初的急切和后来的漠然。
加上后来从赵仪洁那里听到的描述,还有夏琚时不时的简单提起,夏敬行对这位多年前的世界冠军实在喜欢不起来。他看过梁成轩偷录的视频,柯咏梅在里面提起的夏琚,不是他认识的那一个。
虽是不喜欢的人,可如果以后不相往来,夏敬行也不想将她放在心上。想不到偏偏在这时,她再度联系了夏敬行,让夏敬行对她的不满骤增。哪怕夏敬行还不清楚她到底有何意图。
和柯咏梅约定见面后,夏敬行再没接到她的电话或信息。
上午,夏敬行驱车把夏琚送往车站,看着他走进检票口,确认他乘坐的列车发车后才离开。
夏敬行在前往公司的路上接到柯咏梅的电话,随即和她约定了见面的地点。他以为,冬天是这些滑冰运动员和教练最忙碌的时候,柯咏梅却愿意为了他特意跑一趟。夏敬行对她的目的充满好奇,又因为不喜欢她,所以心中有所不安。
他们把地点约在北城区的一家咖啡店,正是工作日,天气太冷,咖啡店外的户外用餐区冷冷清清。
夏敬行隔着落地玻璃看见坐在里面的柯咏梅,她似乎特意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以便观察窗外的情况,夏敬行才走近,便被她发现了。
隔着玻璃,柯咏梅停止腰肢,朝他挥了挥手,表情严肃而紧张。
夏敬行没有回应,走进咖啡店后兀自走往前台,点了一杯热美式。
他拿着店员给的小票,在候餐区域假装若无其事,瞥向柯咏梅时,见到她始终望着他,将自己的紧张和焦急暴露无遗。
夏敬行端着咖啡走到她的对面落座,想了想,拿出手机,在餐桌下方打开“语音备忘录”,又把手机放回口袋里。
“您收到法院的传票了?”他故作随意地问。
柯咏梅闻言显得更紧张。她没有马上回答夏敬行,而是将目光锁定在他的脸上,好像想从他的脸上找出任何她需要的蛛丝马迹。良久,她的嘴角古怪地抽动了两下,苦笑道:“之前那个律师来找我,我就该料到会走到这一步。可是,当时我真的想不到您会申请再审。”她顿了顿,看夏敬行的眼神变得有些特别,“看来,这两年你和夏琚相处得还不错?”
面对挑衅,夏敬行不为所动,说:“这和我们相处得怎么样没有关系。我只知道,前段时间那件事曝光了,现在我们的生活周围,很多人都知道夏琚杀过人。这给我带来不少麻烦。”
闻言,柯咏梅意外地问:“您是说,您申请再审不是为了夏琚,而是为了您自己?”
夏敬行依旧面无表情,道:“如果那件事不被曝光,弄得人尽皆知,我也不想这么麻烦。不过,这也是出于夏琚自己的意愿。我们都希望以后能够太太平平地生活。”他留意到,柯咏梅在他说话的过程中,变得眉头紧锁。
“照您的意思,是只要再审,夏琚就能够洗脱罪名了?”柯咏梅不以为然地摇头,恳切地说,“夏先生,济山被害时,夏琚才十三岁。法律已经不追究他的责任了,您又何必在这个他快成年的关口做这种事?他已经不是未满十四岁的儿童了。”
“案子是以前的案子,就算再审的结果对我们不利,也不会因为他已经达到该负刑事责任的年龄而对他进行制裁。相反,如果不申请再审,任由这个案子维持原判,那么夏琚会一直受到社会对他的‘制裁’,我也不得安生。”夏敬行发现自己的语速太快,有意地克制,“柯教练,只是请您再次出庭作证罢了。如果您认为再审和原审没有区别,大可以按照在法庭上复述当年的证词。没有必要焦虑。”
听罢,柯咏梅的面色陡然发白。她抿起唇,垂着眼帘,但夏敬行无法判断她这是表达了什么情绪。
过了一阵子,夏敬行道:“如果您来找我,只是为了让我们放弃再审。那就不必了。我还有事……”
“不,夏先生。”柯咏梅在他起身前抢白道。
夏敬行坐回原处。
“我的确是希望您能够放弃再审,那个律师,也是您请的吧?”柯咏梅从包里拿出手机,打开后摆在夏敬行的面前,“您看看这个。”
夏敬行疑惑地低头看手机,看见正在播放的视频里是一位穿着病号服的老妇人,年纪与童如婧相仿。她的头发花白,正拉着徐威的手说话:“你的新节目跳得真好呀,真好。在队里,要好好向教练学习,知道吗?”她的笑容十分慈祥,看起来耐心极了,“别嫌妈妈烦,妈妈是为了你好。你从小呀,就是特别乖、特别乖的好孩子。小的时候,你不愿意滑冰,说太辛苦了,但是听妈妈的话,也坚持下来了,是不是?现在拿到第几个世界冠军啦?我们山山,以后是要破世界纪录的,对不对呀?”
看到这里,夏敬行终于明白这位老妇人是谁,看她的状态让他皱起眉。
许是观察到夏敬行的反应,柯咏梅在视频结束后,又翻出几张相册中的照片,语气积极而焦虑:“夏先生,这是济山的母亲。当年得知济山被害后,她就疯了。这几年虽然在精神病院里进行过积极的治疗,但一直没有好转的迹象。她始终坚信济山还活着,平时说话疯疯癫癫,把所有滑冰的男性认为是济山。还有这位——”一张ICU病房的照片呈现在夏敬行的面前,病床上躺着一位奄奄一息的老先生,“这是济山的父亲。前段时间,他得知案子要再审,脑中风住进医院。现在还在ICU里。夏先生,我不知道夏琚对您说了什么,又或者,你们调查到了什么新的证据。可是,您能否认当年所有的调查吗?夏琚用冰刀杀害了济山,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法医鉴定过、现场确认过,没有办法推翻。您看看这两位老人家,好好看看他们。我不明白,什么时候起受害者和家属反而成了过错的一方?在已经受到巨大的伤害以后,还要被你们揭开好不容易愈合的疮疤。”
夏敬行垂眸看着照片里仿佛没有任何生命征象的老先生,沉默不语。
许是他太久没有反应,柯咏梅更为着急地说:“夏先生,当年夏琚还小,出手重了点,铸成大错。两位老人哪怕再不甘心,也同意了法律的判决。他不需要负刑事责任,已经是万幸了。您为什么非要……”
“您知道他为什么出手重吗?”夏敬行打断她的游说。
柯咏梅的嘴唇紧抿。
“柯教练,当年夏琚虽然没进监狱,但是去了工读学校。可他没多久就从那里离开了,您以为我不知道其中的原因吗?”夏敬行眯了眯眼睛,“您对这个案子的态度,我一直很好奇。您是站在陆济山那边,为他被杀而痛心疾首呢?还是站在夏琚这边,觉得那样的结果对他而言不公平?您好像不站在任何一边。”见她不答,夏敬行进一步说道,“您既希望案子维持原判,好像夏琚应该被那样审判。但案子结束后,又四处为他奔波,把他弄出工读学校,给他找学校、找福利院,最后还找到我。您不认为,比起我非要案子再审,您自己的行为更加不能理解吗?”
柯咏梅凝望着他的眼睛,眼底渐渐地出现怨毒,失望道:“夏先生,您太冷血了。您好好看一看,这是活生生的两个人呐!夏琚已经把济山害死了,现在,你们还想把他的父母也害死?究竟是什么仇怨能让你们那么残忍?”
“你应该知道是什么仇怨。”夏敬行不客气地打断她。
她愣住。
“多的话我不会问,到了法庭上,自然有律师问你。就算你不出庭,当年法庭上没有被重视、没有被说出来的部分,我们也会说。”夏敬行看了一眼已经锁闭的手机屏幕,“或许这两位老人很无辜,可我不认为你无辜。再者,我不是什么圣人,我没有理由对不认识的人仁慈,尤其是这关系到我切身利益的时候。”
“难道你觉得夏琚是无辜的吗?”柯咏梅抬头冲起身的夏敬行问,“杀了人,怎么可能是无辜的?”
夏敬行回头道:“柯教练,你弄错了。我申请再审,不是为了证明夏琚没有罪,是为了让大家知道,陆济山死有余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