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考场MVP(3)
单元楼口的花坛边坐了个吃手指的小豆丁,脸上挂着横七竖八的泪痕,远远看见元澈走过来便站起身,怯生生地望向他,眼神既带畏惧又含期待。
元澈见怪不怪地往楼上走,那吃手指头的小孩便一步一蹭地跟在他后头。
临近二楼,谩骂争吵声清晰地传来——
“艹你妈,不想过了是吧!?离啊!唧唧歪歪个什么劲!? ”
女人的哭腔:“王大伟你他妈不是东西!当年要不是……”
二楼西户的门大敞着,杯子碗碟伴随着争吵声被扫地出门,楼道里散落着稀碎的瓷片玻璃片。
老居民楼隔音不好,一家吵架整栋楼都听得见,更不用说这种敞着门的。
元澈走到二楼西户前,面无表情地抬起手,重重拍在贴墙而立的老式防盗门上。
巨响盖过了小两口的争吵,铁门在倏然安静下来的楼道里震颤回响。
两口子一齐转头看向门外,周身泛着寒气的少年神色漠然:“吵够了没有,没够下去吵。”
拖着鼻涕的小豆丁从他身后探了个头,可怜巴巴地望着父母。
女人狠狠抹了把泪,既羞又愤地跑出来,抱起孩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元澈踢开脚下的玻璃碎片,下巴朝名叫王大伟的男人扬了扬:“扫了。”
被噪音骚扰多时的楼道陡然清静下来,元澈没多作停留,旋身上楼。
二楼东户紧闭的防盗门内,正吃午饭的男人长吐出一口气:“他娘的,总算安生了。”
“又是三楼那孩子吧? ”
“是,”女人答,“除了他还有谁,现在派出所都不爱管了。”
对门的小两口一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音浪震得整栋楼都晃,起初还有人以“扰民”为由报警,派出所来过几回,劝过几回,两口子还是该怎么吵怎么吵。
王大伟喝醉之后更不是东西,能连过来劝架的邻居一块打。元澈在他这倒不是享有什么特权,只是在第一次被骂多管闲事的时候施展了一下拳脚,往后“劝架”便有分量了些。
余怒未消的王大伟喘了几口粗气,低声咒骂几句,兀自缓了一会儿,还真操起苕帚到楼道里劳动起来。
“那孩子脾气也是怪,”女人自言自语道,“下楼的时候碰着从来不打招呼,也没见露过笑脸——浩浩,他在学校里也这样? ”
一直埋头扒饭的男孩不悦地抬起头:“妈,说他干嘛,他就一暴力自闭综合症,不招惹上最好。”
这个小区是电厂的老家属院,虽然破败,却因傍着盛景中学新校区,成了实打实的学区房,租金年年翻着番儿地涨,还要至少提前一年预订才能抢得上,可谓一室难求。
二楼东户这家,就是为孩子上学在这里租的房,搬进来才发现邻居都不寻常,冷的没人味儿,热的……拆楼房。
冷的那个“暴力自闭综合症”拿钥匙开了家门,低头看见玄关一左一右两双鞋——一双高跟,一双皮鞋,微微蹙了下眉。
抽油烟机的轰鸣自厨房传来,董濛全然没有听到元澈开门进来的声音,全神贯注地翻炒着锅里的菜;元鸣已经在餐厅里吃上了,饭桌上就一盘青椒炒肉和一碗粥。
搭一眼就知道是他自己做的。
元澈倚在厨房门边喊了声“妈”,董濛刚好关火盛菜,不多时便端着盘子出来:“饿了吧,洗手吃饭。”
餐桌边,董濛和元鸣一左一右,面前各放一盘自炒的菜,目光不往别处落,筷子也只往自己面前的那盘伸。
元澈坐中间偏左的位置,三人谁都不说话,餐桌上弥漫着比陡然安宁下的楼道还要诡异的寂静。
元鸣沉着一张脸,儿子与妻子进门时也没掀过一下眼皮。他不常回家吃饭,偶尔过来也一定要自己动手,坚决不吃董濛做的任何东西。
难言的沉默不知维持了多久,饭菜消耗大半,元鸣终于开口打破了这片寂静:“——月考成绩出了? ”
元澈夹菜的手不停,低低“嗯”了声。
“多少? ”元鸣问,“第一? ”
“第一? ”元澈颇具嘲讽意味地重复了一遍,凉凉道,“您可真看得起我。”
元鸣将筷子重重往桌上一拍:“你他娘的会不会说话!? ”
董濛连忙打圆场,柔声问道:“澈澈,这回考得怎么样? ”
元澈执筷的手指微微收紧,骨节泛白,像是极力忍耐着什么,半晌才语气平静道:“第六。”
余光瞥见元鸣拉下来的脸,元澈心里涌起一股报复般的痛快,嘴角轻轻一勾:“倒数。”
椅子在地上划出尖锐刺耳的声响,元鸣霍然起身,手指指着元澈鼻尖,厉声质问道:“你他妈还想不想上了!?不想上就滚蛋!”
元澈收起那抹笑意,吃完最后一口饭,放下筷子缓缓起身,目光与元鸣相接,声音依旧平淡无波:“所以说,你们也别耗着了,该离就离,这么下去有什么意思。”
说完回头看了董濛一眼,轻轻笑了下,转身回了自己房间,将元鸣的怒吼拍在门外。
董濛忍无可忍道:“行了,你除了吼还会干什么?他本来中考就没发挥好,你就不能给他点信心……”
元鸣冷笑打断:“他还用的着我给信心?我看他翅膀硬得很,要飞。”
几个月来,夫妻二人终于第一次开口对话,尽管这对话也没能给冷清的家添上几分温度。
与楼下那对音浪太强的夫妻相比,董濛和元鸣是另一个极端,数十年如一日地坚持冷战,战过春夏战过秋冬,战得势均力敌难分胜负。
之所以坚持到现在还没离婚,主要是为了元澈——起码夫妻二人是这样认为的。
董濛洗完自己和元澈用的碗筷,去敲元澈的卧室门。
她按下门把手的同时,外面的防盗门也被元鸣“砰”的一声甩上了。
董濛脸色不太好,问元澈道:“你怎么回事? ”
元澈抬头看她:“没怎么。陈述一下事实。”
董濛深吸一口气,拖了把椅子坐到元澈对面,一副要跟他好好谈谈的架势:“那些乱七八糟的是你现在应该想的吗?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现在唯一的任务就是……”
“妈,”元澈本能地排斥这种面对面的交谈,看了一眼她的眸子,又飞快把目光转向别处,“这种日子你还没过够吗。”
对面单元楼的爬山虎已弯弯绕绕地接近楼顶,浓绿的枝叶避开窗扇,迂回前行。
元澈记得很早以前,久无人住的房间窗户上也会扒满叶片。那时候盛景新校区还没建成,浓密的爬山虎完整地覆盖住了整面窗扇,风一吹,便化作整墙的簌簌绿波。
是焕发着勃勃生机的恣意。
而如今,环绕的攀爬生长并非是因为通晓人性,而是一次又一次的撕扯断裂让它有了“记性”,终于学会了调转方向、规避伤害。
但人和植物不一样,人总是有各种各样的理由忍耐下去。
董濛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开口说:“你说的容易,以后打算住哪?别再跟我说住校,我不同意。”
电厂家属院的房子在元鸣名下,早年用员工福利价买的。除此之外,他还有套回迁房——元澈爷爷留下的遗产,位置很偏,离盛景中学挺远。
元澈抬眸看她:“难道离了他,就没法活了吗。”
“行了,”董濛皱眉道,“说这些有用吗,不把心思搁在正地方。月考考成这样,你还有心思想别的!”
元澈抿抿唇,眸中寒意重了几分,一把推开椅子扯过外套:“妈,我去学校了。”
第6章
元澈还是第一次出这么早的门。
街道上没什么人,这个时间,无论是学生还是上班族,大多都在家里午睡。
阳光有些眩目,元澈微微眯起眼睛,加快了车速,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将他起伏躁动的情绪抚平了些许。
他沿着平直的车道飞速前行,放空大脑,什么都不去想,熟悉的景物都化作残影,自两侧疾速向后退去。
他穿过一个没有红绿灯的路口,越来越猖狂的车速却忽然被一个呈S型行进的骑手给限制住了。
——唐染正一手掌把,一手拿着手机,一辆车在路面上左拐右拐,画着无比圆润的蛇型。
也就是这个点路上没车,换作平时,他早该飞到天边去了。
蛇皮骑手正豪情万丈地对着电话那头放狠话:“——打架不要告诉我有多少人,哥只想知道时间地点。”
“……”元澈瞅了个空,从他左边超过去了。
唐染的豪言壮语在看到元澈背影的那一刹戛然而止:“卧槽,打个屁,老子要迟到了!”
说罢收起手机埋头猛蹬,穷追苦赶,在车身超越元澈那一瞬松了口气,马上将速度降了下来。
再次被挡路的元澈:“……”
他深吸一口气,一个猛拐,从唐染右侧越过。
唐染大惊,立刻提速赶上。
两人在空旷的马路上你追我赶,无声地飙起了自行车。
当元澈的耐性终于被频频挡路的唐染磨光,正欲开口问候他八辈祖宗时,唐染却抢先一步道:“——哎,那小白虎儿,你干吗老追我? ”
元澈:“……”
……神他妈小白虎。
还追你,你他妈有急支糖浆啊?
元澈向唐染投以看智障的眼神,默然不语。
唐染却不依不饶:“喂,问你话呢。”
元澈在学校大门前刹住了车。
唐染仍坚持不懈地喋喋不休着:“那什么,白同学,其实我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你在现在这个年龄段吧,最好还是不要过早地考虑感情问题——虽然我这个长相可能比较容易诱人犯罪,但在大马路上请你克制一点好伐? ”
就在他即将骑车撞上紧闭的校门时,终于察觉到了不对,两条长腿及时往地上一落,堪堪在门前一厘米刹住,险些酿成一场人仰车翻的悲剧。
惊魂未定的唐染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又后知后觉地对比了一下腕上手表,陷入了真实的迷惑:“——元澈,你怎么不准了? ”
元澈:“……”
可能是被路上的风吹晕了头,元澈骂完一句“滚蛋”之后,又鬼使神差地皱眉说:“你来这么早干什么。”
唐染说:“不干什么,老头儿今天在家,烦,不想回——你什么情况? ”
元澈听他说到“老头儿”,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刚开学那会儿,冯志中在讲台上讲话,扯到家庭教育方式的时候,随口问了句:“你们是’散养’的还是’圈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