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日方升(78)

　　“我和黎老师约会呢，顺便看看。”
　　孟省像正在找角度射击的狙击手一样，变换着自己脑袋的高度，终于找到了一个缝隙，恰好能同时看到林之叶和黎晴的侧影，可惜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李遇和黎昕也找到了适合各自身高的观看角度，三个人活像现实主义群体雕塑作品似的。
　　林之叶尬聊了几句天气，黎晴则低头沉默着，像是要洗杯子一样，用指尖在咖啡杯上摩挲着。从来不施粉黛的她，破天荒的化了个淡妆——涂了口红。
　　无论是从橱窗外经过的路人，还是坐在他们附近的顾客都很不解，什么样的女生才会在面对这样一个绝世帅哥时保持沉默？
　　终于，黎晴鼓起勇气与林之叶对视，声若蚊呐地开口了：“我，我完全不记得我要说什么了……”
　　“没事，你可以慢慢想。”
　　黎晴放松了一点，淡红色的嘴唇勉强笑笑，“我有可能是，全校女生里，最早……最早喜欢上你的吧。”
　　说完，她的脸迅速变红，连脖子都红了。
　　林之叶也笑了，“我大概能感觉得到。”
　　“其实，我也没期待什么，只是想让你知道一下而已。”黎晴的声音越来越小，像是丢失了信号，“那么多比我漂亮的，比我性格好的女生，你都看不上，况且我……”
　　到后来，林之叶实在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忍不住说：“你可以稍微大声一点。”
　　黎晴稍微提高了音量，“况且我……你知道吧，我的事。”
　　“那也没什么。”
　　黎晴注视着林之叶，眼睛慢慢红了起来。
　　“如果我喜欢女生，我一定会选择你，真的。”
　　黎晴讶异地挑起秀气的眉，反应了几秒，随即微微掩住唇，“啊？”
　　“你记不记得去年，大概9月份的时候吧，我被孟省给揍了。”回忆起那段刚刚结识的日子，林之叶不禁露出一个堪称甜蜜的微笑。
　　“嗯，我哥知道后，差点和他打起来。”
　　“后来，我和他就，慢慢走在一起了。”林之叶想，虽然一波三折，但还是走在一起了。
　　黎晴又把头低了下去，不知在想什么。再抬起的时候，她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喜悦，“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
　　“我和孟省吗？我们是真的。”
　　“不，你说，如果你喜欢女生，会选择我。”
　　其实，林之叶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但他还是点头，“是真的。”
　　“你不在乎我的事吗？”黎晴的眼睛睁得很大，像是怕林之叶会错意似的，一字一顿地问。
　　“不在乎。”林之叶啜饮着咖啡，轻描淡写地说。
　　角落里的孟省动了动僵硬的脖子，眼看着黎晴垂下头去，捂着脸哭起来。
　　“完了完了，你小姨子哭了，她肯定受伤了。”
　　李遇眯了眯眼，看看黎晴不住耸动的肩头，又看看表情严肃的黎昕，不禁慌张起来，“这可怎么办，这事我有责任啊……”
　　黎晴哭了很久，用光了一整包纸巾，才慢慢平静下来，擦了下红通通的鼻尖，不好意思地笑笑。
　　她以后不会再哭了吧，林之叶想，她这一回，大概把未来所有的眼泪都流尽了。
　　这个女孩听过无数的惋惜之言，每个亲戚说起她，都会加上一句“这辈子都被毁了”。凭什么？从没有人，可以轻易断言他人的一生。
　　“有的人一辈子顺风顺水，心想事成，但也不会就此成为1.2个人。”林之叶笑着，眼里像是闪着星光一般，璀璨极了，“有的人不那么幸运，磕磕绊绊，受了点伤，可也不会因此成了0.8个人。”
　　黎晴怔怔地注视着他。
　　林之叶扯下右手腕上的护腕，伸到黎晴眼前，给她展示那道狰狞的刀疤，“发生过的事永远不会消失，也不可能忘了。但怎么面对它，是我们自己的事。”
　　黎晴又低声啜泣起来，眼中却闪着柔和而喜悦的光。
　　远远看见林之叶取纸巾的动作，孟省对李遇说：“完了完了，你小姨子又哭了。”
　　李遇惶恐不安地瞄了眼黎昕，凑到孟省耳边，“这下我会被收拾得很惨的，我还以为这是一种心理建设呢。”
　　黎晴轻轻用指背揉了下眼睛，“谈恋爱是什么感觉，很美好的吗？”
　　林之叶用肯定的表情回答：“非常美好。”
　　“不小心遇到渣男怎么办？”
　　“渣男？没有渣男可以经过你哥这一关。”林之叶喝尽杯里的咖啡，微笑地望着她。
　　“我哥……他只比我大一分钟，他承受的，比我多很多。”黎晴的嘴角颤抖着，差点又要哭。
　　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林之叶点了2份冰淇淋，和她边吃边聊学校里的八卦。黎晴突然问：“我很好奇，你为什么没看上我哥呢？他那么优秀。”
　　林之叶想象了一下自己和黎昕谈恋爱的场面，那真是一场足以友尽的灾难，“如果我们两个走到一块，他恐怕会被我折磨得变直。而且，我也没办法跟你变成闺蜜……想象一下我穿裙子的模样，你可能再也不喜欢我了。”
　　黎晴楞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开怀。
　　“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别告诉别人，”林之叶迎上她惊奇的目光，“我为你打过架。”
　　黎晴的双眼倏地被点亮了，“真的？和谁，因为什么？”
　　“这个不用管，你只要记得，我为你打过架就好了。”林之叶没好意思说，对方是李遇的绿茶前女友张晓晓。
　　“谢谢你，我觉得……我可以靠这个开心很多年。”她笑着，把一大勺冰淇淋送进嘴里。
　　角落里的孟省松了口气，“她吃了冰淇淋，一下子就开心了。冰淇淋有这么神奇吗？”
　　李遇也轻轻抚着自己胸口，“还好还好，结果似乎不算太坏。”
　　吃完冰淇淋，黎晴便离开了，步履像小鹿一样轻盈，出门后还跑跳了几步，碎花裙摆轻飘飘地舞动着。
　　从咖啡厅一进一出，什么都没改变，但似乎又什么都改变了。
　　孟省第一个冲到林之叶身边，随手揽过他的那份冰淇淋开始吃，“你都说什么啦？”
　　李遇也冲过来，一脸八卦像个小报记者，黎昕紧随其后，表情同样带着掩饰不住的好奇。
　　林之叶耸耸肩，“别打听了，我们说好，谈话内容保密的。”


第82章
　　7月末，极热的一天里，孟省迎来了生日。
　　林之叶起了个大早，给他煮了碗应该不会毒死人的面条，随后蹑手蹑脚地回到卧室，轻轻扯下他的内裤，盯着他略有抬头之势的小兄弟。
　　几天前，林之叶问他想要什么礼物，孟省的回答是“希望早上醒来就能看到你光着身子系着围裙坐在我身上”。
　　林之叶则干脆回绝：“想什么呢？现实点。”
　　睡得正香的孟省哼了一声，感觉自己的小兄弟探进了一处像巧克力般丝滑的所在，热度似乎能融化万物。
　　他猛然睁开眼睛，呆愣愣地看着跨坐在自己身上的林之叶。
　　帅的人，果然穿什么都好看，硬是把一条俗不可耐的花围裙，穿出大牌高定的感觉。
　　如果林之叶这样去时装周走一圈，那明年的时尚风向标一定是吊带抹胸露腚乡村小清新。
　　“叶子，你……”孟省感觉胸腔里积蓄着一团火，脑袋一热，差点流出鼻血。大夏天的，这样真的容易上火。
　　林之叶面无表情地遮住他的眼睛，“别看我。”
　　孟省拂开他的手，盯着那纤细柔韧的腰肢和花白的肩头，“我开玩笑的，你居然当真了。”
　　“你大爷的。”
　　孟省焦急地握住他的腰晃了晃，“你倒是动一动，别跟我在这相面啊。”
　　“你想要的礼物是，我系着围裙坐在你身上，又没说坐在你身上动。”
　　“……我说坐在我身上，你直接坐我兄弟上干嘛？”
　　孟省家的破空调不大中用了，二人又折腾出一身汗，才想起来那碗变成一大坨的面条。
　　每年生日，孟省都习惯到墓园去看看。火辣辣的日头灼烧着脚下的大地和身旁一字排开望不到头的墓碑，热得似乎下一秒就要冒出烟来。这个季节几乎没有人扫墓，整个墓园空空荡荡，仿佛全世界的人都消失了，只剩下他们两个。
　　他们穿着同款的T恤和短裤，顶着太阳，在一座座滚烫的墓碑中穿行着，最终停在孟省母亲的墓前。
　　孟省把手里提着的塑料袋放下，“叶子，你往后退退，我要跟我妈说点悄悄话。”
　　林之叶点了下头，“你说吧，我去看看我妈。”
　　孟省目送林之叶远去，随后拿出袋子里的猪蹄，边啃边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妈，我又来了。有件事想告诉你，我找了个男朋友，我爸和曼姨早就知道了，我觉得不告诉你不公平。
　　他叫林之叶，也是个没妈的孩子，过程比我惨多了。
　　你肯定见过叶阿姨吧，毕竟你们住得挺近的。叶阿姨就是林之叶的妈妈，她是个一等一的大美人，在你们那边肯定也是很显眼的。见到了她，你也就见到林之叶了，他们长得很像。
　　嗯……你替我告诉叶阿姨一声，我会照顾好她儿子的。以上这些，如果你有什么建设性的想法，就托梦给我好了。叶子经常梦见他妈妈，我却好久没梦见你了……”
　　啃完了猪蹄，孟省擦擦嘴，收拾好垃圾，在墓碑上亲了一下，下一秒就捂着嘴唇大喊起来：“我的妈，你怎么被晒得这么烫！”
　　林之叶屈膝蹲在母亲墓前，指尖抚摸着滚烫的刻字。
　　前几天，那个女人的父母找上门来大闹一番，林之叶和孟省通过宠物监视器，观看了长达数小时的家庭伦理真人秀现场直播。女人柔弱怯懦的外表下，隐藏着令人恐惧的执着，最终她的父母无可奈何，只告诉她“好自为之”，就摔门而去。
　　此女若是生在古代，没准能成一代女杰。执拗至此，何愁大事不成。
　　对于这些，林之叶已经不怎么在乎了，不过想到多年以后他们三个人会埋在一块，还是有点别扭。到时候，就把那个女人单独埋在旁边吧，林之叶自私地想着。
　　“叶子！”孟省虎虎生风地跑过来，用手臂蹭了下额头的汗水，“陪我去趟医院，曼姨要生了！”
　　在这个充满了死亡气息的地方，居然会听到如此鲜活的喜讯。
　　“不是说还得几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