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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者之歌(36)

作者:麦蓝 时间:2019-12-14 11:45 标签:温馨

  “所以那次在伦敦见到你,你是去找你姐姐?”
  安托万嗯了一声:“我在伦敦呆了一个夏天,回去后就正式进入酒庄工作了。”
  “这么说,你们姐弟感情很好?”
  安托万刚刚目睹了这男人和他姐姐的会面,这时候再问他与克莱蒙思如何亲密,他说不出口,所以他只点了点头,没说话。
  “那你爷爷奶奶呢?”
  “我还没出生他们就过世了。”
  “外公外婆?”
  “我与他们不算很熟悉,” 安托万解释道,“我妈妈年轻的时候由国家公派来法国读书,因为跟我爸结婚,她就没办法回国了。直到前几年她的回国禁令解除,我们才去探望了几次。”(注1)
  看到沈邵祈有点感兴趣的神色,安托万继续道:“我爸总说妈妈为他失去了所有的亲人,所以我们要加倍补偿她。不过我妈妈不太同意这种说法,她说,每一种人生都有它的得到与失去,接受了得到的,就应该要承受相应的失去,很公平。而且,她之所以选择留下来,是因为她想要与爸爸共度一生,而不是因为爸爸想要与她共度一生。她总说爸爸感情过于充沛,只是借故发挥到她的身上而已。”
  想起妈妈说这话时故作嫌弃的表情,安托万眼睛弯了起来,露出怀念又温柔的神色。
  沈邵祈出生在一个大家族,每年春节,主宅要开七八桌才坐得下所有亲人,那么多人,他想,却热闹得让人觉得无聊,还比不上这简简单单的一家四口。
  原生家庭的环境不会直接决定一个人长成为好人或坏人、优秀或平庸,不过沈邵祈现在觉得,至少一个人的个性是明朗、活泼、沉静、还是忧郁,应该很能体现这个家庭的底色氛围——看看他自己和安托万就知道了。
  “你的母亲听起来是个很理性的人,但她做的事情却很感性。”
  安托万笑了起来:“你也发现了。”
  “这不矛盾吗?”
  “怎么会呢?我个人的看法是,对待世界和事物应该是理性的、逻辑的,不过对待人和人生,多一点感性也没什么坏处。毕竟生而为人,我们高于其它动物的地方不仅在于我们思考的能力,还在于我们有经过思考之后仍然保留的爱的能力,不是吗?”
  经过思考之后仍然保留的爱的能力。沈邵祈默默咀嚼这几个字。与爱有关的命题都是他的陌生领域,既然安托万看起来比较像是有发言权的样子,那他说是就是吧。
  沈邵祈笑着替他总结:“理性的爱,是吗?”
  “是的!” 安托万十分高兴他完全理解了自己的意思:“兴趣也好,职业也好,一时冲动说喜欢很容易,但是热情燃烧完了之后还能日复一日重复枯燥的过程、不管碰到什么困难都愿意去克服,不管别人如何阻挠都能坚持做下去,一定是经过认真思索、确认了那是自己想要做的事。我觉得,感情也没有什么不同。”
  那么你对我的喜欢也经过思考吗?有那么一瞬间,沈邵祈想要这么问。
  然而冲动毕竟只是冲动。他最后什么也没说。
  安托万对人有着敏锐的洞察力,但是他却总是看不透沈邵祈的眼神,就像此时此刻,他明明在笑,可那笑意却未曾到达眼底。
  今天沈邵祈问了他许多问题,其实他也同样有一肚子的疑问想问他——
  为什么你的姐姐跟你不同姓?
  为什么你们看起来一点都不亲密?
  为什么提到你爷爷,你的眼神那么冷;为什么他重视你的意见,你一点都不高兴?
  可是对着沈邵祈的目光,他却一句话都问不出口。
  这一刻,他放弃了引以为傲的思考的能力,凭着本能直起身向男人靠近,沈邵祈听到他的小甜心说:“我还是亲亲你吧。”
  然后他的唇上传来柔软的触感。
  男孩跨坐在他腿上,双手温柔地捧着他的脸,闭着双眼,吻得全心全意,他的姿态是奉献的,给予的,不占有的,这让沈邵祈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悸动,心脏剧烈跳动——此时此刻,他深刻地感觉到,他是被爱着的。
  ——将你的唇贴近我的,这样从我嘴里,我的灵魂进入了你的唇。(注2)
  注1: 关于80年代公派留学滞留不归的后果,我只是知道有这么一回事,但是具体操作的层面,我找了一些资料,不知是否找的方向不对,没有找到很明确的说法,所以这里就按照我的大致印象来写了。若有正好了解这一块的读者发现我写的不对,欢迎指正。
  注2: 狄德罗《仿抒情曲》


第三十一章
  甜蜜的时光过得总是飞快,眨眼间到了周一,今天是Memorial day(注1),安托万得以在纽约多呆一天,今晚返回旧金山。
  这几天一直如漆似胶的两个人,在快要分别的时候,却为了交通方式差点产生争执。
  “你不让我帮你安排回程航班,那至少让我送你回酒庄,经济舱坐一个晚上还要自己开三小时的车,太危险了。”
  安托万调皮地眨眨眼:“你要送我吗?如果你亲自送,我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你好了。”
  “不要挑我的语病。” 沈邵祈耐着性子说。他难得为恋人操心这种细枝末节的事情,对方竟然还不领情,这不用、那不用,听得让人心情实在不怎么美妙,“我们已经为这么点事讨论了十分钟。”
  是谁要讨论的啊?简直是恶人先告状。
  安托万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已经说过了,我的车就停在机场,我自己开回去不是正好吗?”
  看到沈邵祈又要开口,安托万按住他的肩膀,他挪到对方面前,尽量放软语气:“我真的没那么娇贵,六小时的飞机而已,一起飞我就睡着了,真的。”
  沈邵祈表情松动了一些,但仍然不是很满意:“晚饭好好和我吃完,我让人送你去机场,不许拒绝。”
  安托万晚上十点从纽瓦克飞的,假日的尖峰时刻赶飞机简直就是找死,各个隧道口的车流能一直排到下城,连动都不动一下,如果搭乘普通的交通工具,那就只能放弃晚餐了。
  “没问题啊,我也想跟你多呆一会儿。” 安托万爽快地点头,他注视着男人,语气半是商量半是诱哄,“跟你在一起的时候都听你的,但是我自己的事,都让我自己安排,好不好?”
  沈邵祈反手按住他放在自己肩上的一只手,顿了又顿,然后说:“安托万,花我的钱不丢脸。”
  大约说出这样的话对他来说已经是极限了,说完他的脸又绷了起来。
  这句话让安托万受到了很大的震动。
  交往的对象是位于财富金字塔顶端的那一小批人之一,安托万从来不认为自己需要回避这个事实,因为他有足够的底气:沈邵祈不缺钱,他自己也不缺钱,因为他衡量缺钱的标准是能否满足自己想要的生活。
  与别人比较财富的绝对数量是没有意义的,就如同与别人攀比所有其它东西一样。一个人是否活得有价值,在于他是否能够日复一日地超越自己。假如自己想追求的得不到,整日盲目疲惫地与别人攀比竞争又有什么意义?
  所以尽管克莱蒙思对于沈邵祈的富有忧心忡忡,安托万却从来不觉得那是一个问题,如果沈邵祈的生活方式动摇了他,那就只能说明他还不够真正了解自己,而他从来不会拒绝任何一个可以更加清醒地面对自己的机会,不管他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然而,他自己怎么想是一回事,对方怎么想又是另外一回事。沈邵祈当然有资本可以随意在情人身上一掷万金,但这跟他郑重其事地说出来,性质却是完全不同的。
  安托万领会了这份情意,所以他收起刚才不以为然的态度:“James,请你不要误会,我一点都不觉得花你的钱很丢脸,还记得我之前说的吗?我觉得很荣幸。跟你在一起,很荣幸,你愿意为我考虑到衣食住行的舒适度,也是我的荣幸。”
  沈邵祈的脸色慢慢缓和了下来,他的确有点担心安托万的拒绝是出于自尊心那一类无聊的原因,这也是他不喜欢从中产阶级里面挑情人的原因之一。
  安托万的家世当然不止是中产阶级而已,但他自身还太年轻,什么成就也没有,这就会成为一个问题。男人跟男人之间很难存在单纯的依附关系,他也不是能让情人依附的人,如果安托万自己克服不了这些差异,那他们就很难继续走下去,这会让他觉得可惜,所以他破了例,亲口说了这样一句几乎显得过份亲密的话,固然是出于真心,也未尝没有借机看看他会如何应对的念头。
  安托万观察着他的表情,确定他愿意听,便继续道:“我不想让你派专机送,并不是拒绝你的关心,也不是为了什么无聊的自尊心,你看,我是一上飞机就能睡着的体质,睡一晚上再开几个小时的车不是什么大问题,这没有什么好逞强的,我不会拿自己的安全开玩笑,如果做不到,那我就会买商务舱,你知道我负担得起,我没有这么做,就是因为我真的觉得没必要。专机接送就真的太夸张了,如果是出于时间的考量我不会拒绝,但只是为了追求舒适度就真的没必要了,你也不是每次出行都会搭专机,我想你考虑的一定不是金钱成本或者舒适度,是不是?”
  的确如此。他出行搭乘什么交通工具,时间成本和效率是唯一衡量的指标,他虽然讲究生活品质又注重隐私,却也不至于连商务客机的头等舱都满足不了自己的需求,何况安托万说得合情合理。
  他被说服了。
  安托万看到他的神色彻底缓和下来,如释重负,便顺口多开了个玩笑:“而且你知道,我姐姐是一个环保主义活动家,如果让她知道我搭专机谈恋爱,大概会被她扒掉一层皮。”
  沈邵祈闻言却挑了挑眉:“那么你可能还是要把皮绷厚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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