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者之歌(60)
作者:麦蓝
时间:2019-12-14 11:45
标签:温馨
安托万坐起来:“妈妈,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就好像你们对我一样,虽然爸爸不喜欢我四处流浪,可你们从来不会真的阻挠我,因为你们信任我,你们相信我会好好照顾自己,也相信我不会去做让你们伤心的事。”
原来是这样。
“而他却没有办法让你信任?” 安华一语中的。
安托万沮丧地塌下了肩。
安华没有继续追问为什么,她想了想:“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安托万这次停了更久,然后他说:“我想回来。”
“嗯?”
“我是说,我明年不打算回纽约了,我需要一点空间和时间好好想一想,我很不喜欢现在这样的自己。”
“儿子,深爱一个人并不是一种错误。”
“可我不想用错误的方法去爱一个人,” 安托万说,“如果我连自己的快乐都没办法保证,我又怎么可能让别人感到快乐?这份爱情似乎让我变得很糟糕,我不喜欢这样。”
安华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世间所有的事情都是快乐和痛苦并生,爱情尤其如此。哪有什么爱情是只有甜蜜没有痛苦的呢?
安托万没有发现,但做母亲的看得清楚明白,当他经历之后挣扎着成长,他就已经在成为更好的自己了。
但她没有说破,只是笑着揶揄道:“你打算跟他分手吗?”
安托万听出了母亲的玩笑之意,他无奈地看着母亲:“我因为害怕失去一个人,所以跟他分手吗?”
安华点点头,笑咪咪地说:“那你可得跟人家好好谈一谈,不然的话,妈妈担心你会被分手。”
这又何尝不是安托万担心的事。想到James可能会有的反应,安托万觉得头都大了——他曾经以为他会失去他,那样的心情他不想再体会一次。
看着儿子纠结成酸菜一样的脸,安华忍不住笑出声。她拍了拍儿子的背:“用真心换真心,妈妈相信他会明白的。”
第五十五章
2016·秋
又是一年葡萄收获的季节,一转眼,安托万回到勃艮第已经半年了。这里的一切都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尽管过去的那几年里他在外面五彩缤纷的红尘世界里打了几个滚,再回来的时候,他却很快就重新适应了这里简单又踏实的生活。家乡的一切都是美好的,是他的心之安处,也是他灵魂的归处,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不好,那大概就是今年糟糕的天气了。
今年的确是个糟糕的年份,四月底那场霜冻之严重是安托万懂事以来从来没见过的(注),整个勃艮第的葡萄园都遭受了巨大的损失,香波村的情况尤其糟糕,六月份霉病接踵而至,一连串的打击下来,今年的产量比往年恐怕要减少2/3以上。
不过,大自然就是如此,有的年份风调雨顺,有的年份雪上加霜,无论过程如何,今年硕果仅存的这些葡萄还是完美成熟了,这就已经足够让人感恩了。
“安托万,你看一下这个酒标行不行?”说话的女孩子穿着一件此地此时少见的碎花连衣裙,平底鞋,跟纽约巴黎那些白领上班族相比算是休闲了,但在一群短裤背心的工人中间,显得就像大家闺秀似的。
这位女孩是慕旎酒庄负责办公室文职的西莉亚,别看她年纪不大,她20岁就在慕旎工作,如今已经是第八个年头了。
安托万今年把桑松的酒标改成了一座雪山,西莉亚现在手上拿的那一小叠纸片正是刚刚出炉的样品。
安托万在裤腿上擦了擦手上的泥然后接过来——这阵子正是一年之中最忙的时候,酒窖大扫除、酿酒设备全面清洁、现在又是葡萄采摘筛选等,每天工作多得吓人,他的手就没有多少时候是干净的——他对着光线认真检查酒标上的每一处印刷,排版、字体、拼写、雪山每一道线条的粗细等,翻了几张,他满意地点头:“这次没什么问题了,就按这一版下去印刷吧。”
“所以这到底是哪座山?”西莉亚不死心地又问了一次。
对于安托万改酒标这件事,大家私底下都很好奇,本来嘛,如果要换形象,当初刚接管桑松的时候就应该换了,怎么过了这么多年才突然要换,而且还换了这么一个完全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标志?
“不是哪座确切的山,就是雪山而已。”安托万的眼睛看着酒标,漫不经心地回道。
“骗人。你看着这酒标的样子就像在看自己的情人。”活泼的女孩说完吐了吐舌头。
安托万无奈地回过头看着她:“你这么闲,是想到田里来帮忙吗?”
西莉亚连忙从安托万手里抽走那几张样标:“谁说我闲?办公室里还一大堆事情等着我好不好?”
“那还不快去?”
西莉亚瞪了安托万一眼,却不敢反驳,赶紧溜走了。
安托万看着女孩的背影挑了挑眉,西莉亚问者无心,却勾起了他隐秘的心事,他站在那里,出了神。
半年了。
从他离开纽约到现在,已经整整半年了。
他和James,也已经整整半年没有联系了。
他们最后那一场谈话过程非常的不愉快。虽然安托万之前就预料到,要说服James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他们会谈崩。
——你不喜欢的不是那样的自己,你不喜欢的是我,你看到了我让你无法忍受的缺点,所以想要离开,对吗?
——你很清楚,我们之间的问题不会因为你回去就被解决。还是说……这只是一种委婉提分手的方式?
——你知道我不是非你不可吧?
他永远都没有办法忘记他说出这句话时脸上的神色。这让他意识到James是真的动了气,也让他吞下了所有辩解的话。
真是一个混蛋啊,竟然对他说出这样的话。即使过了这么久,他想起来还是难免有些愤愤——你不是非我不可,难道我就非你不可吗?
好吧,也不是非他不可,只是……
只是常常想他想得睡不着。
来来回回穿着那几件从他衣橱偷回来的衣服。
偷偷把桑松的酒标改成高雪维尔的雪山,一厢情愿地想要把所有对他的思念和爱都酿成酒……
他呢?不接电话,不回信息,甚至不允许Henry告诉他任何他的近况……
这么久了,他还在生气吗?还是他说的不是气话,他是认真要跟他分手?
想到这个可能性,他的眉毛不自觉地拧了起来——等这个忙季过去,他是不是应该去一趟纽约了?
“安托万!”
西莉亚不知道什么时候去而复返,老远就举着手机冲他挥舞。
安托万收起脸上的神色:“怎么又回来了?真要到田里帮忙?”
“你还说呢,菲利普打你好几个电话你也没接。”
安托万拍了拍短裤的两侧:“我身上没兜。我爸找我什么事?”
“有客人找你,菲利普让你赶紧过去。”
“找我?谁?”
不怪安托万惊讶,他既不是像路易那样的客户经理,也不是像父亲那样声名在外的酿酒名师,他实在想不到会有什么人能找他找到酒庄来。
“不知道啊。”西莉亚耸了耸肩。
安托万朝外面望了望,西莉亚那辆红色的小甲壳虫就停在不远处:“那你捎我一程吧。”
他现在在他们家位于Bonnes Mares的特级田,从这里走到村里也就十来分钟的脚程,不过既然有顺风车还是搭一下好了,免得让客人等。
当然,此时的安托万对那位访客一无所知,他也没费心去猜测,反正马上就能见到了,他想。
哦,好吧,不得不说,他这漫不经心的个性有时候真的是……真的是太糟糕了。
当他看到从沙发上站起来的那个男人时,惊讶太过,以至于脑子突然一片空白,只能站在那里干瞪眼。
那人走到他面前,再熟悉不过的草木香,再熟悉不过的挑眉,还有那把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不认识我了?”
“你来干什么?”最直白的想法经由最没有经过修饰的语言落在空气中。
又是一个意味深长的挑眉。
安托万也被自己说出来的话吓了一跳:“不不,我的意思是说,你怎么突然过来了?你你、你什么时候到的?”
安托万简直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一会儿后知后觉地看看四周,心想幸好爸爸出去了;一会儿看看自己,心想真操/蛋了我穿成这样;一会儿又看看对方,直觉想要伸手去抱他,又怕身上的汗味把人给熏跑了。
半年了啊!
他真的以为……
沈邵祁站在他面前,看着他脸色一会儿变一个颜色,眼神从空白到欢喜到紧张,到慢慢红了眼眶,他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把朝思暮想的人牢牢抱住。
安托万紧紧回抱住对方,这半年来因为思念、忐忑和委屈而空荡荡的心,终于在这一刻,被对方的拥抱填满了。
“无论你有什么样的缺点,我都一样爱你。”安托万哽咽着说。
沈邵祁愣了一下,然后他听到安托万又说了一句:“我从来没想过要跟你分手。从来都没有。”
沈邵祁终于听明白他在说什么,虽然晚了半年……但显然,记住那些话的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他扬起了唇角,这半年来不怎么顺的心气终于在这一瞬间被熨平了。
“现在才说这些,你不觉得太晚了些吗?”他故意说道。
“我一直想说的,可是你一直都不理我。” 安托万小声说了一句。
他偷偷看了一眼沈邵祁的神色,却发现对方似乎没有打算跟他争辩,沈邵祁很认真地看着他:“你那天……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冲动是魔鬼,沈邵祁到现在还是很难相信,他这辈子也会有被人气得口不择言的时候。安托万一句辩解的话都没有说,转头就回了家的行为更是火上浇油,让他每一次想起来都觉得无比窝火,他忍不住一再地想——果然被我说中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