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者之歌(40)

　　爸妈已经进屋了，克莱蒙思想了想，叫住要跟进去的弟弟：“我向伦敦的朋友了解了一些你男朋友的事。”
　　安托万回头：“嗯？”
　　“今年夏天，荣顶集团……” 克莱蒙思起了个头，想到弟弟对商场的事情不感兴趣，她挥了挥手，“算了，不说那个，你男朋友跟家里的关系不太好，这你知道吗？”
　　安托万欲言又止。沈邵祈和他妹妹见面的情景还历历在目，那时的氛围、他们谈话的内容，跟他所认知的任何一种亲情关系都相差甚远，甚至可以用客套来形容。细微处见全局，然而感情上他却拒绝对此做更多揣测，他踌躇地说：“知道一点。”
　　克莱蒙思观察弟弟的反应，心里有了数，她继续道：“他虽然是沈振光的嫡长孙，但他爷爷似乎并不喜欢他，他的父母……虽然没有离婚，但是两个人在他很小的时候分居了，他的母亲是意大利人，与他父亲分居后就搬回意大利生活了，他父亲花名在外，不过他身边有一个情｀妇陪伴他三十几年，据说是初恋情人，他们有两个女儿，都是跟母亲姓，但是听说跟你男朋友关系还不错。”
　　说到这里，克莱蒙思顿了顿，神色有点不豫。而安托万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的停顿，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听说他从小学到高中都是寄宿，高中毕业后考去牛津读大学，毕业后直接去了纽约，这些年他的事业重心都在美国，虽然他们公司在伦敦设立了分部，他本人却选择留在纽约。”
　　安托万面无表情地听着，冷空气好像冻住了他的思维，他迟钝地想着姐姐前面说的话。
　　关系还不错……？
　　如果那样的关系都能叫做不错，那他跟家里其他人的关系又是什么样子？
　　“为什么你说……他爷爷不喜欢他？”
　　克莱蒙思以为他思维太跳跃，不以为意地回答道：“你知道英国的，很多贵族子弟都是从小就上寄宿学校，而且他后来创业的时候能够一举成名，说起来也算是借助了家族的力量，所以以前从来没有这种传闻传出来。
　　但是今年夏天他突然把他拥有的所有荣顶集团的股份全部转让到他爷爷名下，这件事引起不小的震动，后来就开始有一些风言风语出现，有人提出，沈邵祈作为长子长孙，却是他那一代的男丁里唯一一个没有在荣顶工作过一天的人，连实习也没有，而且，他那么年轻就取得现在的成就，说是金融奇才也不为过，沈振光怎么会放任这个孙子流浪在海外？所以现在就有一些声音，说他们祖孙的关系可能并不融洽，至于为什么……就没有人知道了。”
　　说到这里，克莱蒙思的眼底闪过一丝厌恶，她讥诮地说：“那些豪门世家，呵。”
　　安托万的心脏微微刺痛，姐姐轻轻的一声“呵”就像一把小小的锤子，在安托万冷得像冰川一样的心上凿了一下，许多或粗或细的裂痕沿着这个点向五脏六腑扩散开，他情不自禁打了一个寒战。
　　外面的温度，有点太低了。
　　“冷？” 克莱蒙思不明所以。
　　他只能点头。
　　克莱蒙思看了眼室内，客厅里留着灯，爸爸妈妈好像都上楼休息了：“我们到屋里说吧。”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克莱蒙思泡了一壶小洋甘菊，倒了一杯塞进弟弟手里：“我今天主要不是想跟你说这个，他们这种人家，内部的事情很少会往外说，外人知道的都是皮毛而已，再多的都是瞎猜测了，不一定做得了准。再说，你是跟他谈恋爱，又不是跟他家人谈恋爱，我主要是想跟你说说他这个人。”
　　“嗯，我懂，你说。”
　　“说起来，他真的挺了不起的，J&P就不说了，本世纪的金融传奇之一，你根本无法想象你男朋友在这一行有多少粉丝。” 克莱蒙思揶揄地看了弟弟一眼，语气轻快了起来，“从J&P的发展轨迹可以看得出他是一个有远大理想的人，他们投资了不少医药的项目，在慈善方面也很积极，不过我觉得最了不起的是，他这几年一直在为公平贸易出力，前两年他以个人的名义跟肯亚政府合作，帮他们建了一套促进咖啡豆公平贸易的系统，透明度提高之后，肯亚这两年咖啡豆出口量直线上升，从农民到国家到国外客户到消费者全都受益。中国不是有一句话吗？’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咖啡贸易在肯亚的GDP中占了很大的比重，他这个忙算是忙到点子上了。”
　　安托万对沈邵祈的工作一无所知，他喝着暖胃的热茶，仔细听着姐姐的话，心里总算有了点高兴的感觉——他一直知道James很了不起，但他更高兴的是姐姐给了他这么高的评价。
　　“不过……” 克莱蒙思的笑容收了起来，“虽然我承认他的成就让人敬佩，但是他的私生活……”
　　安托万看向姐姐。
　　克莱蒙思今天铺垫了这一大通，其实就是为了说这个，但是临到头了，她仍然难以启齿。她不是一个八卦的人，挖掘别人的隐私和私生活这种事已经超出她做人的原则，哪怕是为了弟弟，也令她觉得十分难为情：
　　“里奥有一个死党跟沈邵祈关系不错，据他说，他……交往过的人非常多，而且……男女通吃。总之……不是一个好的对象。”
　　最后一个结论是克莱蒙思和里奥自己下的，实际上那人说得十分含蓄，要不是里奥跟他从小一起长大，而且跟他坦白是帮自家小舅子问的，恐怕什么都问不出来。这固然可以看出沈邵祈的人格魅力，但是其中透露的信息却让克莱蒙思十分担忧。
　　她最亲爱的弟弟有一颗珍贵的心，但是沈邵祈那样的人会懂得珍惜吗？
　　她不敢这么天真。
　　“安托万，你对他是认真的吗？”
　　安托万坦然直视姐姐：“我已经跟爸妈说了，明年搬去纽约。”
　　克莱蒙思倒吸了一口气：“什么时候决定的？”
　　“我很早以前就在考虑这件事了，但前天跟爸妈说完之后才决定的。”
　　克莱蒙思从小对弟弟就保护欲旺盛，但他在大事上总是特别有主见，说不读大学就不读大学，说要去流浪就去流浪，克莱蒙思从来拿他没办法。
　　知道归知道，她还是忍不住说：“安托万，谈个恋爱而已，别太认真，别陷太深。”
　　可是，晚了。


第三十五章
　　姐弟两个各自回房间，都是一夜没睡好。
　　如果可以，克莱蒙思希望弟弟不要跟沈邵祈这样的人谈恋爱，她的弟弟适合找一个与他一样阳光温暖有梦想的人，互相陪伴，一起奋斗，快快乐乐地谈一场简简单单的恋爱，这样就够了。
　　但安托万却不这样想，他从来不去设想他会遇到谁，喜欢上什么样的人，谈什么样的恋爱。
　　而他现在遇到的这个人，是沈邵祈。
　　那个男人自信又耀眼，却那么难得地清醒而低调。他很强大，由内而外的强大，安托万很清楚，哪怕他看起来那么寂寞，他也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包括自己的。
　　但当他在这个寂静的冬夜辗转反侧，当他为他的曾经心疼到无法入睡，他看清了自己的心——他爱上了那个无限的风光也遮不住眼底那片荒芜的男人。
　　克莱蒙思匆匆回来，住了三天又匆匆离开，两人谁也没有再提这件事。
　　安托万每天上午去田里、去酒厂，下午跟朋友见面，晚上的时间陪陪父母看看书，时间不知不觉地过了一个礼拜，仿佛昨天父母才去车站接他，现在他们已经再次坐在前往里昂的车里——沈邵祈搭乘专机从纽约直飞里昂，他们在这里汇合，再从这里搭直升机前往高雪维尔。
　　高雪维尔是全球超级富豪和名流滑雪度假的地方，无论你要多么奢华多大排场的酒店，还是要配备管家厨师的豪华木屋，在这里都不是问题，不过沈邵祈这一次既没有选择酒店，也没有选择度假木屋，来接他们的是一辆没有任何酒店标志的车，十来分钟后，他们在一栋两层的木屋前停下来，屋前没有任何标识，看起来不像商业经营的房子。
　　载他们过来的司机是个年轻小伙子，他利落地帮他们把雪具和行李送进屋里。沈邵祈除了雪具包以外还有几个大小不一的包，以及一条两三米长的扁平袋子，好像一个巨大的风筝收起来。
　　安托万好奇地问：“那是什么？”
　　“滑翔伞的装备，你玩过吗？”
　　“跟着教练飞的那种双人的玩过，没想到你还会这个，” 安托万十分惊奇，他很难把沈邵祈这种贵公子跟极限运动联系在一起，“玩滑翔要考执照的对吗？”
　　“嗯，我念大学那会儿，有一段时期玩得很疯，这几年玩得少了。”
　　沈邵祈是英国BHPA俱乐部的会员，也考了IPPI Para Pro level 4（注），工作后他就很少玩了，所以只要时机合适他都不会错过：“哪天天气好的话我们就去。”
　　小哥搬完行李，把钥匙交给沈邵祈：“祝你们在高雪维尔玩得愉快。”
　　“谢谢。” 沈邵祈递过去一张钞票。
　　小哥笑着大方地接过，再次祝他们度过愉快的一天。
　　安托万还想再问，沈邵祈拉起他的手：“来，先看看房子。”
　　经过带烘干功能的雪具柜和一个洗手间，进去就是大客厅，四周墙面和地板都是本地松木，客厅里的大壁炉里火已经烧起来，砍好的木柴整齐地堆在旁边角落里，壁炉前一圈米色的粗织棉布面沙发，椭圆的原木茶几下面铺着一块彩色条纹地毯，色彩饱满，给这一室素淡增添了一抹令人愉悦的亮色。
　　“这是我一个朋友的房子，” 沈邵祈看向安托万，“喜欢吗？”
　　“很喜欢。” 安托万笑着点头，这里的风格简洁舒适，带着山林的基因，又有家的温暖，跟他家可说得上是异曲同工，他一走进来整个神经都放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