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幸(97)
这个样子少见, 谭佑看得挺乐呵的, 最后几乎是被沈亿星踹下车的。
车子绝尘而去, 谭佑盯着车尾愣了会神,然后收了脸上的笑往回走。
不管外面的世界有多好玩, 家里还有一大堆问题等着她。
回到家的时候,肖美琴果然没去上班。
她坐在客厅里面发呆, 这次连电视都没开。
谭佑进了门, 问她:“今天休息吗?”
“不上了。”肖美琴道。
“怎么不上了?”谭佑走到她跟前, “出了什么事吗?这家不行我们可以换一家。”
“不,我不想上了, ”肖美琴没看她, 还是盯着墙上的一幅画,“我得回去了。”
“回哪里去?”谭佑深吸了口气。
“回家。”肖美琴道。
这个话题已经进行过无数次,谭佑感觉到令人绝望的无力感。
肖美琴的思维经过大半生, 已经困在一个无法逃脱的囹圄里。即使谭佑能说出一百条不让她回家的理由,她的心里也无法接受。
可以强制她做一些行为上的改变, 却无法改变她的思想和心态。
“二叔他怎么说的?”谭佑只能直面问题。
“没说什么, 就是, 我该回去了。”肖美琴道。
“妈!”谭佑喊了一声,那种令人烦躁到四肢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的火气一下子就蹿了上来,“你刚电话里不还说了吗!有问题你得给我说清楚啊!”
“你都说了说了没用。”肖美琴看向她,“不能再带害你了。”
谭佑来回转了两圈,努力压制自己的火气, 终于语气平静点道:“你想怎么做?”
“我回去。”肖美琴道,“你和琦琦不要管我了,也不要给我打钱了。”
“我怎么可能不管你……”谭佑指尖发颤,她攥紧了手指。
“不要管了。”肖美琴道,“你刚才跟谁在一块?”
谭佑愣了愣,这个话题的转换有些突然。
她现在最怕的是肖美琴提起幸嘉心,只要不怀疑到幸嘉心身上,什么都好说。
刚才她和沈亿星在一起,肯定是电话还没挂断的时候听到了声音。这个没什么好隐瞒的,谭佑回答道:“一个朋友。”
肖美琴看了她一眼,道:“听起来还可以。”
谭佑搞不明白:“听起来什么可以?”
“年轻。”肖美琴道。
谭佑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理清了肖美琴的逻辑。
她是没有怀疑幸嘉心,但她一直在找那个谭佑说的所谓要结婚的对象。
大概是觉得谭佑这样的条件,没办法找一个正常的单身年轻男士,所以什么样拉低条件的可能都考虑到了。
年轻……甚至只要听起来声音年轻,对于肖美琴来说,就是天大的幸运了。
谭佑一时说不出话来,她不知道是自己在肖美琴的眼里真的很差,还是肖美琴清晰地认识到这样的家庭环境,谭佑是不可能像正常人一样恋爱结婚的。
过了好一会儿,肖美琴站起了身:“我干到这月月底,就回去。”
“不能回去!”谭佑被戳得重新喊起来,“多少回了!你真的信吗?你信他玩完了这一把就回头吗?你算过多少次了吗!”
“这次不一样……”肖美琴喃喃道。
“不一样个屁!”谭佑实在是情绪失控,在肖美琴面前说了脏话,“不准回去!不准回去!”
肖美琴没有跟她吵,起身快步往房间走。
谭佑冲过去抓住了她的胳膊:“不准回去……”
“你要干什么!”肖美琴回头冲她喊,“你要绑了我吗!”
“你要是非要回去,我会绑了你。”谭佑觉得眼睛疼得厉害。
肖美琴用力地挣扎,要把她的手扒开,但谭佑攥得紧,怎么扯都扯不开。
“你是要我死吗!”肖美琴跺着脚嚎叫起来,“你是要我死不瞑目吗!!!”
“你是要我死吗!!!”谭佑吼了回去,“我替谭风磊还了多少年债了,你要我还到死吗!!!”
“不要你还……不要你还了……”肖美琴哭起来,“不应该让你还,你过你的日子去,我走了你就当没我这个妈,那是我造下的孽,跟你没关系……”
谭佑的心脏梗得像被生锈的铁堵住:“跟我没关系?十年了,现在跟我没关系了。早干嘛去了,我现在活得跟滩烂泥一样,你说跟我没关系了……”
“我不让你这么活了,”肖美琴突然不哭了,她盯着谭佑,表情是十几年来从未有过的清醒,“你应该过你自己的日子,够了,生养之恩早就还够了……”
谭佑有些发蒙:“你要干什么?”
“没什么。”肖美琴深吸了口气,语气平静地道,“妈想通了,你不要怕,妈不会去死,妈得让你们过你们的日子。”
谭佑冷静了下来,她放松了箍着肖美琴胳膊的手:“妈你不要胡思乱想,现在我们的日子就过得挺好的,只要你不回去,我们的日子就能继续好下去。”
“嗯。”肖美琴点了点头,没有反驳。
谭佑心里很慌,重复问了句:“不回去了吗?”
“不回去。”肖美琴低着头没有看她。
“今天上班是太累了吗?”谭佑道,“过两条街那边有个写字楼,最近招保洁,我过去打听打听。”
“不用,这边挺好的。”肖美琴顿了顿道,“写字楼里的保洁麻烦,还要去搞什么健康证明。”
能提到这么具体的事,谭佑心里稍微松了松:“今天累了不想上就不上了吧,你休息会,中午想吃什么,我去买菜。”
“你上你的班去,我自己做。”肖美琴道。
“没事,我今天上午没什么事,刚好在家里吃。”谭佑看着她。
“冰箱里有菜。”肖美琴抬手抹了把脸,朝厨房走去。
谭佑跟在她后面,看着她打开了冰箱。
“你看,有。”肖美琴道,“你饿吗?”
谭佑现在要回答不饿,肖美琴肯定会回卧室休息,她不好找理由跟进去,又觉得实在不放心。
于是谭佑回答道:“饿了。”
肖美琴拉开冷冻室看了看:“只剩一块肉了,你去买条鱼吧。”
谭佑顿了顿:“不用,就我们两,随便炒两菜就行了。”
“行。”肖美琴没反驳她,直接拿了菜去洗。
谭佑想上去帮忙,肖美琴挥了下手:“看你书去吧,看了多久了,两本书还没看完……”
谭佑在厨房站了一小会,去了客厅。
拿了书,但根本看不进去,谭佑挑了能望进厨房的位子看,肖美琴没什么异常,动作麻利地蒸米饭收拾菜。
谭佑脑内一闪,放了书,轻手轻脚地去了主卧。
肖美琴的屋子很干净,所有的东西都一目了然。
谭佑知道她有个包,平时不背,会放些重要的东西,藏在衣柜里。
谭佑打开衣柜,凭借多年的经验很快找到了那个包,在隐秘的夹层里摸出了肖美琴的身份证。
把身份证揣进了自己兜里,谭佑长长舒出一口气。
肖美琴要回去,找别人帮她买票是可以的。但没有身份证,这个过程就麻烦多了。
谭佑出了主卧,轻轻带上门,肖美琴还在厨房里忙活,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
谭佑重新回到座位上看书,然后把手机藏在书后,给谭琦发过去了消息:
-最近家那边有没有什么动静?
开会的时候,幸嘉心走了神。
被南边楼的陈教授拎出来发表意见,汪琪看她的眼神一个大写的“不要给咱丢人”。
所以幸嘉心用力地理了理思绪,就会议主题发表了个“一二三四五”的意见,语句尽量简洁了,但内容丰富,还是说了十来分钟。
坐下的时候,杨果带头鼓起掌来,啪啪两下,大家就也鼓起来。
幸嘉心坐下,盯了杨果一眼,杨果对她眨眨眼。
这个眼神算是暗号了,会开完以后,幸嘉心慢悠悠地收拾东西,等会议室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这才跟杨果一起出了教室。
“中午吃什么?”这是杨果日常开场白。
“随便,什么都行。”幸嘉心说这个话是真心实意,杨果吃什么,她跟着吃就行。
“你昨天去见谭佑了吗?”杨果撞了撞她胳膊,“魂不守舍的。”
“嗯。”幸嘉心应了声。
“怎么了?”杨果上前一步看着她的脸,“出问题了?”
“嗯。”幸嘉心又应了一声。
“大姐,你这光嗯要急死我了啊。”杨果问,“这会不想说?”
“也没有。”
“那就待会吃饭的时候说。”杨果道。
幸嘉心利用从实验楼走到食堂的路理了理这两天她的思绪,吃饭的时候,她问杨果:“什么东西会让你有安全感?”
杨果啃着鸡腿,头也不抬地回答:“钱。”
“对。”幸嘉心掏出手机,记了下来。
“还有呢?”她继续问。
杨果放下半个腿,抬头看她:“你这个问题其实有点高深,我刚才随便回答的。”
“随便回答的也算,不过你可以详细阐述下。”幸嘉心道。
“如果生活中基础物资比较匮乏,钱是可以带来安全感的。比如,我下个月又要交房租啦,同学结婚要随份子钱,之前约的旅游攻略还没做好。”杨果点点桌面,“这些,如果我进账了一大笔钱,就都不会担心了。”
幸嘉心点点头。
“像你这种家底的人,就不用担心这些了。”杨果笑着道。
“我这种家底?”幸嘉心问,“我什么家底?”
“说了你不要生气啊。”杨果道,“虽然你从来不炫富,但你真的挺富的,小富婆。”
“哦。”幸嘉心应了声。
“你就没为生活物质上的事操心过。”杨果瞟了眼她放在桌子上的包,“你这包就随便这么往桌子上扔,要是我,我放在教室里怕被人偷,背着又怕搞脏搞坏了。”
“包就是用来背的。”幸嘉心说。
“对,就是这种气质!”杨果指着她,咂咂嘴,“这就是真的在这方面非常不缺乏安全感的表现。“
“嗯。”幸嘉心点点头。
杨果问:“所以你到底是在给自己问,还是在给谭佑问?”
“谭佑。”幸嘉心回答得很直接。
杨果皱皱眉:“那钱算一个吧。”
幸嘉心道:“钱我已经尽力了,其他的呢?”
“其他的啊,看她怕什么了。”
“她怕的东西太多了。”幸嘉心喝了口饮料,很不是滋味。
“谭佑?不会吧……”杨果感叹道。
以前幸嘉心也觉得谭佑不会。
谭佑在她心里是个天不怕地不怕敢提着板凳腿干架的人,十多年前那一幕,现在回想起来,那种冲动又开放的姿态都会让幸嘉心怦然心动。
对于幸嘉心来说,“恐惧”是她最熟悉的情绪,她曾经被恐惧绑架,也曾经漠视过恐惧,直到重逢,谭佑抓着她的手,把她从恐惧里拉了出来,幸嘉心才发现,自己可以战胜那些经年累月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