妒烈成性[重生](38)
这般想着,自己心先热了一半。
垂首唇蹭过他的耳畔,膝也跟着动了动,喃喃低语哄他:“沈哥哥,你赶紧唱,趁照霜她们没回来。”
“她们这会儿出去瞧人了,若是一会儿回来了,你更不好开口了。”
沈鸢抿着嘴唇不说话。
半晌,面颊仍是通红,却盯着他的眼睛冷笑了一声,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道:“好,我便坐着唱。”
这会儿倒是卫瓒心底便忽得警觉起来。
沈鸢这小病秧子,相处久了会发现一个特点。
他羞窘恼怒的时候,往往不大设防,最好对付。
一旦静下来了,忍下来了。
那便是已在酝酿什么大事了。
他咳嗽了一声,竟有几分心虚,想要松手。
却忽得发觉沈鸢却不肯放过他了。
一手扶住了他的肩,眸中幽邃隐忍、浮浮沉沉。
院外是兵马铁蹄踏过石砖的声响、天色暗了,隐隐有一道一道火光从门缝间掠过。
沈鸢低垂着头,柔腻的一段颈子也就在他面前低着,怎么瞧都是一股红烛罗帐里的味道。
可开口吴语酥软,唱得却是他唱过的那一首诗。
“关中昔丧乱,兄弟遭杀戮。
官高何足论,不得收骨肉。”
冷冷清清、凄凄恻恻。
听得人后脊一阵一阵发冷。
卫瓒的手握成拳。
又松开。
半晌笑说:“你听见了啊?”
他那日以为小病秧子已走了,才随口这般唱。
谁晓得却是教他听了去。
或者说。
这小病秧子的目光,就没有一刻是离开了他的。
外头铁骑声渐渐消失了,一盏接着一盏过去的火光也消失了。
这院落中寂静如梦中。
沈鸢仍坐在他膝上,指尖在他肩头一下一下地轻叩。
神色捉摸不定,却是几分凉意、几分思索。
“卫瓒,昔日读书读过传说,讲有人夜宿邯郸,一夜一梦,便过了一生一世,盛衰荣辱如过往云烟,醒来却是仍在邯郸,我只当怪谈。”
“这几日细细想了许久,见你所言所行,却觉得未必是传说。”
“若非如此,不足以解释你的先知。”
“若非如此,不足以解释你对我的态度突变。”
卫瓒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却分不清谁更像猎手。
只见那夜色沉沉里。
沈鸢的眸子如微皱春水。
缓声问他:
“你邯郸一梦。
可是梦见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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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小春卷说的典故就是黄粱一梦的典故啦,就是一个书生路过邯郸睡大觉,在梦里过完了一生,醒来发现自己还在邯郸,锅里的黄粱饭还没煮熟的故事。
李泌《枕中记》
“开元十九年,道者吕翁于邯郸邸舍中值少年卢生,自叹其困,翁操囊中枕授之曰:‘枕此,当令子荣适如意。’生于寐中,娶清河崔氏女,举进士,登甲科,官河西陇右节度使,寻拜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掌大政十年,封赵国公,三十余年出入中外,崇盛无比,老乞骸骨,不许,卒子官。欠伸而寤,初主人蒸黄粱为馔,时尚未熟也。吕翁笑谓曰:‘人世之事,亦犹是矣!’生曰:‘此先生所以窒吾欲也,敢不受教。’再拜之而去。”
第32章
饶是早已预料到沈鸢的心细如发,却还是没想到,几天的工夫就让他猜了出来。
卫瓒连心跳都不自觉停了一停,半晌才勉强笑道:“怎的忽然想起这典故来?”
沈鸢说:“太多了。”
“若说近的,便是这宅子里从没有过芭蕉。”
卫瓒一怔。
忽得想起前两天早上,确实曾与知雪说过,南屋窗外有芭蕉的事情。
沈鸢淡淡说:“芭蕉生南方,如今京中的芭蕉,都是精心照料的,在这边儿荒宅是不可能有的。”
“但我也曾跟知雪说过,往后若是搬过来住,要在屋外栽一两株,听得雨打芭蕉声,便算归乡。”
“若只是弄错了,便也罢了,可你那时太过笃定,却仿佛亲眼得见一般。”
“我便想,也许来日我种得芭蕉,没准儿也有哪个倒霉鬼,会来听一听乡音。”
乡音。
卫瓒顿了顿,问他:“就因为一株芭蕉?”
沈鸢已从他膝上下来,自寻了他对面坐着,说:“自然不止,卫锦程之事,安王之事,你连笔迹姿态都有几分变,若要我说,我大抵可以慢慢与你说上一整天。”
说着,竟嗤笑一声:“卫瓒,我比你还不愿承认,你竟遇上这等奇事,竟有先知之能。”
卫瓒沉默了一会儿,终究笑了一声,说:“原来如此。”
他漏的马脚也太多了,沈鸢也盯他盯得太紧,对他太熟悉,本就是迟早的事。
卫瓒瞧着他沉默了一会儿,终究开口说:“是梦到了你。”
他用一种略带复杂的神色,重新打量这宅子。
——这宅子他住过太久太久,以至于重新见它未曾打理的模样,竟有几分新奇。
一砖一瓦他都熟悉。
从诏狱出来时,他在这院落一瘸一拐、姿态狼狈地练行走,却迎面遇上归家的沈鸢,登时立在原地。
上战场前,也曾坐在阶前,擦拭自己生锈的枪,看着沈鸢苦心钻营、来去如风。
沈鸢与他总是相互鄙薄轻蔑,却知晓他怀念母亲,将芭蕉种在了他的窗外,时常浇水除草。
雨落下,便是水乡的旧谣。
他不晓得是特意种的,听了雨打芭蕉声,却心乱不已,夜半起身,将那一株连根拔起。
那根茎上还沾着泥土,芭蕉叶落了一地,他在雨中湿漉漉地立着看。
那夜雨绵绵,沈鸢闻声出来,见了便微怔,问他为什么。
他却答:“如你一般,见着生厌。”
沈鸢看了他许久,嘴唇动了动,垂下雨水染湿的睫毛,终究什么都没说。
沈鸢买这宅子是为了逃避嫉恨的折磨。
却又在这儿,安顿了一个满怀嫉恨、不断折磨着他的卫瓒。
夜风吹拂过,外头有梆子的声响。
卫瓒回过神,再开口时,却是惊人的顺畅。
仿佛他早已经想清楚了,该如何叙述这个故事,才能将那惨烈稍稍冲淡。
梦见如何病秧子救他,梦见自己如何复仇。
含含糊糊将那一页页生离死别盖去,只说安王篡位、靖安侯府败落,他出了狱来,幸得沈鸢襄助,一路去复仇。
说卫锦程如何、说李文婴如何。
笑吟吟说自己做过了几件混账事,才知道他的好。
饶是如此,沈鸢的眉也锁得越来越紧。
讲到侯府倾覆、沈鸢已是抿紧了唇。
行军打仗一节他越发不敢细说。
不愿说沈鸢受了多少磋磨。
不愿他是见着沈鸢眼底的火一点点熄了的。
草草说到已杀了安王时,他喝了一口茶。
沈鸢敏锐多察,半晌见他迟迟不说安王之后的事,反是锁紧了眉头问他:“之后呢?”
卫瓒却是喉头一哽,嘴唇动了动,怎么也说不出,后来你死了。
也说不出,他第一次吻他,是他已经没了气息。
是他杀了安王的那一日。
大雪如鹅毛一般,纷纷扬扬而下。
多年行军,后来种种磨难,他早有了预感,沈鸢的身子撑不过那一日了,只是盼着他能再等一等。
可沈鸢没等他。
他匆匆踏雪而归,靴里、发间,都是挥之不去的湿冷。
沈鸢静静睡在那儿。
这人睡起来总是太静、太冷,仿佛生动明艳、妒他恨他的那个人,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
他不死心,夺过药碗来喂他。
喃喃说喝了药就好了,却怎么都喂不进去,汤汁顺着下巴流下来。
他急得指尖一直在发抖。
后来干脆含了一口去喂,他想病秧子恨了他大半辈子,非要被他给恶心醒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