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同学不知道(65)

　　果然如他所想，是一张在看到之前不会联系到一起，但又无比契合小林的脸。
　　大概是因为时常在笑，眉长而微弯，浅棕的眼，眼角上挑，睫毛纤密。垂下视线看着人就会缱绻又温柔，像是饱含了无限的耐心与包容。
　　偏偏这张脸的主人盯着他的目光神色不耐，抿着淡色的唇，冷酷地挥动了拳。
　　“要是他笑起来，大概会很好看。”被揍的时候，克也这么想，也这么说了。引来的当然是小林更加瞄准痛处的攻击。
　　在怎么惹小林生气这点上，克也感觉逐渐驾轻就熟。
　　比如现在。
　　“小林，你在躲什么？”
　　被叫住的人顿了一下，若无其事地转过身，还是一贯的冷静模样，嘴角带点礼貌的笑：“你在说什么啊克也，我只是身体不舒服，这节课请假不去。”
　　这倒是一件稀罕事。几乎可以说是擅长运动的小林说自己身体不舒服，并且拒绝上体育课？
　　克也和他对视一会，仔细打量后确定完全没有找到任何明显的伤口。要不是小林的脸色的确比平时白，额头上还有零星的汗水，还真看不出来有什么问题。
　　“你哪里不舒服？需要我陪你去医务室吗？”
　　“不用了。”小林恰到好处地思考几秒，摇摇头拒绝，“我一个人就足够，不麻烦了。”
　　克也看不出来他到底是装的还是真的，从细节上看他毫无破绽，像极了旧疾发作，身体不适强忍疼痛的模样。
　　“如果你有什么麻烦需要帮助的话，可以跟我们说。”犹豫了下，克也还是把这话说出口了，“希望你记得，我们是朋友。”
　　小林听见这话，瞥了他一眼，给了个礼貌的微笑反馈：“当然，我记得的，有需要我会的。”
　　骗子，你才不会。
　　看着小林远去的身影，克也在心中笃定。
　　这世界上最不可信的三样东西说不定就是小孩子嘴里的永远、成年人嘴里的原谅，和小林嘴里的没事。
　　作为朋友这个事实大概会让人稍微有些挫败——明明是比一般人更近的关系，小林却不会向他们寻求帮助。他总是宁愿自己处理，不把问题说出口，说不定等一切尘埃落定，也不会说出半个字。
　　比如情人节那天周围人奇怪的态度与莫名其妙的围追截堵，再比如更早之前和桑谷一真之间发生的过节。
　　这些对普通人大有说头的话题，小林却轻飘飘以“应该只是开玩笑”带过，一副没什么好说的坦然模样，接着和他们说起游戏或电影之类更加无关紧要的话题。
　　接触多了后，克也能从这样的小林身上感受到违和感。
　　打比方的话，就好像是一群平平无奇的守序善良阵营里，混进来了一个中立混沌属性的家伙。也像是一群不可攻略的路人角色里冒出个疑似拥有特别剧情的npc的感觉。
　　这种微妙的违和出现在很多细节上。
　　先不说班上明显是“特别的”桑谷同学和若木同学对小林似有若无的关注，平时小林和他们交流中很少提及自身的情况，连家庭住址都没有完全准确地说出一次，更别说像是其他人一样邀请朋友来自己家玩。
　　这点真的很奇怪。小林一直以来的举动是致力于像他们一样积极融入小集体中的，却做出了这样几乎是违背团体性，极其不合群的事。
　　如果不是小林岔开话题的能力极强，小金和阿力的抱怨都来不及说就被转移走了注意力，大概早就造成一些他不喜欢的麻烦了。
　　除此之外，小林对于很多异常事件的接受度高得有点过分。
　　学校后山有时会传来的奇怪轰鸣、频次过多的地震冲击、前一天请假的同学第二天浑身是炸伤地回来上课、废弃教室地下的古怪痛呼声、料理教室里总是神秘失踪的甜点、空无一人的地方传来的咀嚼声、无缘无故飞过的白色蝙蝠、阴天耳边会传出幽幽鬼声……
　　面对这些普通人会吓一跳的事，小林虽然也表现出了一定程度的好奇与探究，但与吓得瑟瑟发抖的小金与想用开朗笑声吓走恐惧的阿力相比，就显得浮夸且平静了许多。
　　这种表现能用小林天生胆子大来解释，可克也总觉得像是小林认为有必要表现出惊吓才顺势而为。仿佛下雨时打伞一样理所当然。
　　如果按照一贯游戏的套路来说，甚至说不定小林对这一切异常的原因再清楚不过，只是为了掩饰自己的不寻常才故意表现出这副模样。
　　这个猜测无凭无据，且太过大胆。克也想到后感慨自己是不是玩游戏太多脑子都被幻想侵蚀，所以没多久就放弃继续深究。
　　但小林突然的请假行为，却让他再次犯起了嘀咕——他真的不知道吗？
　　在班上不会被经常注意到的人大概能拥有这样一种好处，他能轻松地脱离群体的氛围，站在相对独立的角度看清事情的全貌，如同另类的上帝视角。
　　一切变化的起点是情人节。
　　那天小林就像触发了什么神奇的开关，举手投足都充满了吸引力。宛如有什么人一把将他辛苦编织的虚假布料拿走，骤然露出那之下璀璨耀眼的宝石，一眼就足以神魂颠倒。
　　就连自诩对没有那些想法的克也，第一眼看见小林的时候都感觉心跳快了两分，更别说其他人了。于是那场小林闭口不谈的集体追求开始了。
　　当然，这出意外的戏剧最终以他被揍落幕，小林第二天完全不担心会发生类似的事情，淡定地来上学了。
　　事实似乎如小林表现的那样没有变化。
　　小林周围还是只有小金、阿力、他和时常加入话题的若木晴人四个人。偶尔桑谷会单方面找小林聊些什么，如果忽略那惹人生气的口吻，某种意义上像是在试图靠近，交上朋友。不过看小林的表情显然没有把这人划分到朋友范围。
　　事实好像也偏离了小林的想法。
　　那场被小林称作“玩笑”的闹剧，似乎影响了某些人的想法。
　　而想法的改变会导致行动的变化。
　　那天之后，忽然多出了不少聚焦在他们这个透明小团体身上的目光。
　　目光的源头直指那位用眼镜遮掩，自如与友人交谈，嘴角带笑的少年。
　　这是非常古怪且难得一见的事。
　　每个班级里都有擅长活跃气氛，主导班级活动的人，他们通常家世良好、长相优越、性格活泼、成绩优异，是得天独厚、未来不可限量的人。拥有这种相似特质的人走到一起会形成一个融洽的交际圈，变成团体性行动，站在班级的顶端，领导班级里剩下所有的团体，主动提出各种活动并且利用自己的信服力煽动大家一起行动。
　　像是站在头位的狼王兄弟们一样。
　　但不同在于，顶端团体从来不会低下头，注意塑造自己王座的那些团体里任何一人。在他们看来，除了自己圈子里的朋友，其他人大抵都是垫脚石。谁会在乎垫脚石是什么形状什么花纹？
　　偏偏这次，他们以那样一种仿佛觊觎的视线去看了脚下的石子。
　　是的，克也很确定那不仅仅是什么好奇、友善的注视，而是包含情爱、独占的贪婪。
　　如果只是想做朋友的话，怎么会假装不经意路过小林座位旁边，隐晦地扫一眼他袒露的腰肢？怎么会借着料理课的流程，不经意地触碰小林沾上奶油的头发？怎么会在体育课老师说搭档训练的时候，余光看向站在人群里不起眼的那个人？
　　小林对此的反应看上去很合理，路过的那人走后借口窗口有风坐到了不容易被看见的内侧；料理课快速完成自己的作业就赶过去帮完全不擅长料理的小金的忙；体育课没等老师宣布搭档，马上和老师请假去了医务室……
　　一次两次三次，克也即使再想说小林一无所知，也不得不承认——小林绝对察觉到异常了。
　　甚至那极为逼真的苍白脸色和水珠都可能是在洗手间用冷水制造出来的效果。
　　可如果他真的知道，处理得又这么娴熟，真的很难不让克也怀疑到底发生过多少次“突发事件”，然后被他这样随意地糊弄过去。
　　这么一想，以前所有在小林嘴里不值一提的事情就可疑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