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意妄为(136)
颜王微微抬了下手,松松勾在一起的手指带着顾长雪的手臂也跟着动了动:“还走不走?”
“……”
等顾长雪再反应过来时,半条街市都已经被他们甩在身后了。
·
离开人头攒动的街市,颜王便将柳骨伞撑了起来,沿着路边的灯笼,一路走出江南城。
自颜王擅权以来,各地都不怎么执行宵禁。
这不怎么利于管理,但的确方便了赶路的人。还给某些租不起城内铺面的商家提供了机会,以至于虽然出了城,官道两边依旧灯火通明,不少百姓在林立的商铺间徘徊,居然半点不显得冷清。
颜王说的那家铺子离城门有一段距离,两人踩着雪往前走,隔着很远就闻到了甜香的味道,也看到了店门口长长的队伍:“……”
顾长雪缓缓转头看向颜王:“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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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颜王的脸隐隐绿了一瞬,还是站到了队伍末尾,垂着眼手一牵,将顾长雪也拉进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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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长雪被拽得肩头撞向颜王的胸膛,站稳后莫名有点想笑:“其实我也没那么想要。”
颜王瞥了他一眼:“说谎。”
先前下意识说“想要”时,顾长雪眼底分明含着光,这会儿明明脸上带着浅笑,眼底却一片深色,像是将所有真实的情绪与欲望一并收敛了起来。
为什么收敛?
颜王问:“为什么说谎?”
顾长雪愣了一下,没觉得自己的举动算得上“说谎”。
他年幼时吃过不少苦,从小就比寻常小孩更懂事些,十四岁时又失去唯一的亲人,而后遍尝人间冷暖。
类似于“想要”之类的话,他很少说,即便说了,在发觉可能会让对方为难时,也会很快收回来。
这最初只是他为了自我保护而养成的习惯,后来有了独立的能力,就变成了没必要对别人说我想要什么。毕竟他自己就能够满足自己的一切需求,又何必靠别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但这些话都不能跟颜王说,于是顾长雪只是哂笑了一下:“怕你排队厌烦而已。”
“不厌烦。”颜王抬手将他往柳骨伞下掖了掖,“你在,看雪也不厌烦。”
他说得太轻描淡写,说话时就连眼皮也没有抬,以至于顾长雪在雪里站了几息,排着的队往前进了几寸,才蓦然意识到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
“……”顾长雪捋着衣袖的手指颤了一下,突然很想摸摸自己的脸和脖颈,只希望这两处地方别红得太厉害。
可偏偏耳根蔓延开的烫意无法忽略。
颜王看着某人的冷脸一点点染上绯色,又遮掩似的扭过头去,只留下一个后脑勺给他。两截精致的耳翼露在发鬓外,红得像抹了胭脂的玉。
颜王没撑伞的那只手动了一下,正要抬起碰一碰那两截红玉,身后的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顾长雪扭脸扭得早,恰好看到了全程:
一位老翁拄着拐跌跌撞撞走进人群,大概是因为体力不支,木拐落地时没落踏实,往旁边一滑,他整个人便如同被最后一根稻草压死的骆驼,栽进雪里。
周围的人惊呼着避让开,又克制不住好奇八卦的天性,围聚在周围没走。
老翁摔得有些厉害,但人还有意识,挣扎着想爬起来,抬起头时,遥遥望见城门的牌匾:“江……江南,我到了,我到了!”
他原本面色惨白,此时却像回光返照一般,脸上泛出几分激动的血色,挣扎的腿脚也有了些许力气,撑着官道上被人踩得脏兮兮的雪爬起来,跌撞着往前走了几步,逮着人就问:“官府在哪?!”
原本围观的人都被吓散了,谁也不愿意被这满身脏水的老头扑捉住。老翁左讨右问,都被避之不及,原本便有些佝偻的身体晃了几下,孤立无援地僵在原地。
他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此时的狼狈,有些无地自容地瑟缩了一下身体:“我……我就是想报个官……”
他喃喃着,原本看到城门牌匾提起的那口气一下散了,整个人跌坐在地:“我儿子不见了……”
“他们都说没事,他们都不愿意帮我。我自己来,我要找儿子,死我也要见到尸体!”他混乱地说着,似乎又汲取到了力气,伸手去摸索地上的拐杖。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先一步递到他面前。
顾长雪蹲下身,并未在意老人满身的泥水,只以一种冷静的语气认真问:“你的儿子叫什么?什么时候失踪的?失踪的地点在哪里?”
原本还有些混乱的老翁陡然顿住,几秒后猛然抬眼:“我、我儿子叫俞木。”
他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今年初春失踪的,离开家前,他说自己要来江南!”
“好。”顾长雪点点头,将那只干净好看的手又往前递了几寸,“我送你去官府。”
老翁的手终于颤颤巍巍攥住了他,放下心的同时终于支撑不住,整个人晃了晃,晕厥过去。
天旋地转间,他模糊的视线扫见一道高大的白色身影快步走来,停在那位好心的公子身后,似乎说了句:“不要饴糖了?”
那公子蹲在地上,答得有些心不在焉:“你看,这老翁在找人呢。说死也要看到尸体。”
他顿了顿:“我想帮帮他。”
·
回府的时候,宅邸里乱成一团。
主要是九天和玄银卫在厮打,一边怒着“佞臣贼子!如此深夜带陛下出门,是何居心!”,一边苦劝“连挣扎的痕迹都没有,陛下心里显然也是愿意的”。司冰河打偏架打得正大光明,把身边能够到的玄银卫揍了个满头包。
顾长雪刚进门就见一个花盆当头砸来,瞳孔微缩,还没挪动步子,一柄玄色的剑便横挡在他面前,将那花盆挑开,“啪”地砸在院落中央。
颜王扛着老翁走进门,面色淡淡地扫了眼满院狼藉,手持的剑锋微转,无边寒意裹挟着剑气,霎时将整座院落封成一处冰窟窿。
花盆砸碎的脆响可以听不见,但骤然降得刺骨的寒气却没法忽略。
庭院里扭打的人顿时僵住了,又在森寒的剑气包围下哆嗦着乖巧分开。
方济之差点没冻僵在原地:“阿——嚏!阿嚏!王爷诶诶诶肩上扛着什么?死人?”
“是位苦主。来江南找失踪的儿子。”颜王将人扛进屋子,随意找了间空客房放下,“替他看看。”
他向旁边让了一步,方便方济之诊脉。还没回头,司冰河就挤到他身边,压着气音问:“你们出去干什么了?怎么还带个苦主回来?陛下怎么脸色那么难看,你惹的?”
“……”颜王欲言又止地看了眼司冰河,到底还是没说小皇帝耳力过人,你这么说话他能听见,只是顺着司冰河的问题看了眼顾长雪。
没见到老翁前,对方还耳翼殷红,白皙的脖颈染着漂亮的霞色,可现下脸色却幽白得像条鬼魂。
这心情上的变故,似乎就是在看到老翁后发生的。可他们一路走来,遇到苦主又不止老翁一个,比老翁惨的也不在少数,为什么偏偏这一个能让小皇帝脸色如此难看?
如果不是知晓小皇帝过往的人生,他几乎要揣测对方是否也曾经历过与老翁类似的事了。
方济之很快为老翁施好了针,又帮着换了身干净衣裳:“又冻又饿又累,这人赶了不少路,难怪会晕厥。给他备点稀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