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意妄为(272)
“可疑……”郭辻犹豫了一下,“真要说,那我觉得永寿公主之死挺可疑的。”
“您也知道,永寿公主身体不好,一条命全凭人祭给吊着。只要人祭不断,她不该暴毙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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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之前就觉得这事古怪,没等这老昏君问就卜了一卦,结果我那跟了我几十年的龟甲眨眼就碎成了齑粉……这说明要么背后动手之人的实力远胜于我,要么,便是天命不可妄加测算。”
“照你这么说,之前你不让朕查永寿的死,倒是为朕好了?”永帝阴阳怪气地刺了一句,又不甘愿地对顾长雪道,“圣旨拟……拟好了。你拿着这圣旨便能接出驸马等人,童子都在国师手上,只消国师这边直接放人便可。”
“很好。”顾长雪扫了眼确认无误,便不打算继续听这两人互扯头花,只再度重申了一遍不可打草惊蛇的保密事宜,便举步往殿外走,“庆轩公公,劳你再送我一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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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眼目睹国师和永帝吃瘪,庆轩公公心底最后一丝希冀彻底断绝。原本的嚣张气焰变成了胆战心惊,一路都在小心翼翼地试图搭话,想要讨好坐在车里一言不发的男人。
“……国师手底下的那些人也并不是齐心协力,督查大人若是需要,老奴可以替您理一份名单……”庆轩公公说得口干舌燥,也没听见车厢里的人应答一句,面色顿时更苦了。
也对。都有能耐强逼国师和皇帝低头听令了,哪还需要他提供什么下面人的名单?
他在心里想象了一下车内人如今的状态,多半正气定神闲地闭目养神,根本听不会听他说了什么话。
——然而,事实却与他的想象相去甚远。
车里的人半点也不神定气闲,也没有听都懒得听他说的话。
低垂的车帘遮住最后一丝月光。
黑暗的车厢内,有男人隐忍着喘息的呼吸声,急促中带着几分难耐的微颤。
顾长雪是上车后才察觉到车厢内有阴气盘踞的。
刚准备动手,一具阴寒的身躯便裹挟着熟悉的气息从背后拢住他,带得他向后踉跄几步,一下坐在藏匿了身形的阴鬼腿上。
皮肤因为过低的温度激起一层细薄的寒毛,顾长雪绷紧的身体却放松下来。刚要开口,就觉对方的手掌缓慢移向某个不太妙的部位。
“……”才放松的肌肉再度无声绷紧。
自上上回穿回原世以来,顾长雪都不曾考虑过身体需求。此时乍然被触及,加之阴鬼手掌较之生人过于森寒的温度,他差点没压住声音。
车厢外的人还在絮叨:
“督查办虽说都是由自愿加入观星司的人组成的,但也有派系划分……”
“……沈大人就是保皇派的,本身并不会什么术法,原职乃是京中禁卫……”
“张大人领的那一帮人平日里像是搅屎棍,什么差事往他们手上一过都得黄了。其实大家心里门儿清,他们哪是‘失手’‘大意’?分明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故意把人放跑的。可惜他们人微力薄,到底还是护不住人。”
“老奴不才……”
顾长雪搭在车窗边的手指绷紧,没耐住蹙着眉低哼了一声,立即听见车厢外的声音戛然而止,又慌里慌张地道:“大、大人,老奴说这么多不为别的,单就只是想让大人知道老奴的一片投诚之心啊!大人?”
顾长雪的身体微挺,颈项绷出一条极力隐忍又濒临崩溃似的曲线,听到某个邪祟低低沉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冷哼:“怎么不回话?大人?”
邪祟总是冷漠的语调此时似有些微妙:“你倒是荤素不忌。谁碰你你都这么配合?”
顾长雪的眼睛短暂地睁了一下,又重新闭上,只克制着冲车外说了句“闭嘴赶车”,又抬手按住邪祟的后颈:“换个人……早该死了。你这醋吃得够俗的。”
他的气声有些不稳,随着动作时断时续:“真当你隐匿个身形……我就认不出你?过来。”
他向后偏过头,压着对方的后颈,想吻上邪祟的唇,眼前却被一只手掌遮住。
邪祟的声线变得有些紧绷:“别回头。”
顾长雪要是听话那太阳就该从西边出来了:“为什么?”
他抬手攥住那只遮蔽着他视线的手的手腕,凭着蛮力将其拉开,回首便对上一双含敛着银光的瞳眸。
那双眼眸里甚至连类兽的竖形瞳纹都没有,好像单纯只是两颗金属球,因为能量的满溢而透出无机质的银光。
邪祟似乎在顾长雪的眼中见到了自己此时的模样,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宇,错开视线:“我不——”
“不想看这双眼睛?”顾长雪微微挑眉,感觉到邪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他索性转过身反坐在邪祟腿上:“你在东药村时的确说过,看到的幻境里包括在镜中照见一双银色的眼睛。”
“这有什么不想看的?”顾长雪倾身向前,鼻尖抵着对方高挺冰冷的鼻尖,“怕自己换了双眼睛、换了点零件就不算人了?那人家换角膜、换肾、打钢板的算什么?”
顾长雪的嗤笑让邪祟不自觉地蹙了下眉头。
他伸手握住顾长雪的腰,刚想将这人推开,却听这人又轻描淡写地道:“想也知道你变成现在这副样子是为了什么。无非是为了救人,还是救与自己全无干系的人。”
既是如此,这个人身上的每一寸改变,不正都是人性的体现?
顾长雪低语着咬住邪祟冷硬地绷着的唇角,又轻声煽动:“别停,难受。”
“……”邪祟绷住了腰背没动,片刻后又抬掌重重压下顾长雪的后背。
他的眼神冷静中夹带着几分无从宣泄的欲念,直直地看着顾长雪:“我的确不是人。”
他能感觉到心口处似有温灼的情绪涌出,带得他隐隐焦躁,但他的身体依旧毫无反应。
顾长雪不耐地含糊应了一声,索性裹着对方的手自给自足:“又不是变不回去。”
“……”邪祟很想将注意力放在更重要的正事上,又被顾长雪弄得愈发绷不住冷静,强压着微哑的嗓音问,“怎么变回去?”
“你会猜不到?”顾长雪的视线从泛开生理性红意的眼角睨过来,眼睫微湿,“猜不到你还坐在车里等我做……这种事?那我倒是要问你怎么荤素不忌了。”
他忽地阖上眼,闷闷地喘了一声,片刻后才懒懒地瞥了眼浑身绷得跟块冰一样硬的邪祟:“你离开后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所以才意识到肢体接触的确能帮助你恢复记忆——顾长雪正想这么说,忽听邪祟低声道:“想起燕京盛夏,有一支缟素的队伍走过长街,纸钱撒在天上像漫天白雪。”
他站在酒楼塔顶翘起的檐角上,望着漫洒的纸钱与一地的惨白,不知是不是受那些麻木前行、连哭都哭不出声的未亡人的影响,心情沉闷到几乎难以喘息。
他回忆不起过往,也难以解释胸口的闷痛自何而来,只觉身上像压着山海般深重的担子,压得他近乎窒息。
而在他被溺毙的前一刻,这条充斥着麻木而绝望的长街突然逢遇了千百只翩跹飘来的蝴蝶。
缤纷的色彩乘光而来,如同一整个姗姗来迟的盛夏,掠过长街短巷,掠过他眼前,覆住满地的惨白如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