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意妄为(35)
当年奔赴京都,司冰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投奔生父。
而他父亲的名字,正叫做“廖子辰”。
身边,颜王叫了玄银卫进来:“这个廖子辰,你们可曾听过?人在何处?”
玄银卫躬身道:“回王爷,廖将军已经殁了。当年夺嫡之争,满京都到处死人,这位廖将军似乎是哪位皇子的党羽,那位皇子失势后,不光是廖将军没了,就连廖府都在一夜之间被敌人毒杀了个精光,没有一个活口留下。”
“……”颜王皱起眉头,将玄银卫挥退。
天灾人祸,生死无常。二者皆为人力所不可违逆的。
他面上现出几分遗憾,扭头刚想对小皇帝说可不是我不帮你,是你煮熟的鸭子自己飞走了,就见景帝抱着碗筷一动不动。
颜王微微挑了下眉,将随手放到一边的小盆怼到顾长雪眼皮子底下:“想吐了吗?”
“……”顾长雪回过神,顿时狠狠磨了磨牙,抬起眼语气森森,“朕若是吐了,颜王能血溅当场吗?”
“恐怕不行。”颜王面带遗憾,“陛下圣喻,才令臣‘给朕好好活着’,臣怎敢抗旨?”
顾长雪:“……”
你欺君犯上的事儿干得还少?!
第二十五章
颜王仿佛没感觉到顾长雪几乎在他身上开个洞的目光。
这人的神情一贯是平静无波的,此时却现出几分欠揍。他坐在案牍后,左手闲散地撑着下颌,右手修长的手指松松地夹着折子,冲着顾长雪晃了晃:“还要听么?”
听,为什么不听。
顾长雪冷笑一声,重重放下碗筷。
不是说不敢抗旨么?顾长雪道:“念,念到朕入睡为止。”
看到颜王的脸就来气,顾长雪背过身,直接上床。
被褥与枕头比看上去还要软和的多,顾长雪翻了个身,背对颜王,心不在焉地琢磨:廖子辰。
这位将军虽然去世得早,但在“城学家”眼里,却是一个拥有着重要影响力的角色。
正是廖子辰的死,令司冰河在京都的一众权贵中,选择了吴攸做自己的挡箭牌;又在最后,将吴府满门杀了个精光,一把火将吴府焚烧殆尽。
因为当年,廖府就是这么栽在吴攸手里的。
身后,颜王当真又挑了份折子念起来,沉而稳的声音如一盏余韵悠长的茗茶,倒是没再折腾什么幺蛾子。
他念的恰巧与吴攸有关:“……当年的太.祖皇帝,是何等的胸怀大志!立‘危楼’以监察黎民百官。”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太.祖皇帝要的是这危楼替自己摘星辰,要的是危楼替自己扫平那些意图撺掇星辰之徒。”
“危楼不过是踏板,是先帝手中的一枚指哪打哪儿的棋子。所以进危楼的都是些太监、宦官,无牵无挂,与达官贵胄没有利益牵扯。”
“然而,陛下如今却因宠信吴攸那老太监,不但分他权利,甚至将‘危楼’改成‘危阁’,封吴攸为危阁阁老,与内阁一道共论政事?这是何等的荒谬!”
“吴攸城府极深,贪得无厌。此番得权,必定因贪欲霍乱朝纲。近些时日,臣便亲眼目睹他与大皇子频频见面,交往甚密,狼子野心可谓人尽皆知……”
上书的人显然是恨透了吴攸,剩余的内容皆是痛骂,颜王念到一半就没了兴趣。
“吴攸。”颜王略作回忆,“当年我攻入京都时,这人应当就已经死了吧?否则我不会对他毫无印象。”
“……”顾长雪半阖着眼皮,懒得回头搭颜王的话。
但颜王说得确实没错。
吴攸早在夺嫡后期就已经病逝了——至少他的义子在为他打理后事时,是这么对外宣告的。
按照剧本的时间线,先帝——也就是泰帝,在皇帝的宝座上坐到了78岁。
老子总不死,底下的儿子们自然一个比一个焦急。
最初还只是藏着掖着捅刀,泰元三十年年末,皇子们终于按捺不住,彻底图穷匕见,一切见不得的手段都被直接放到了明面上,夺嫡的序幕正式拉开。
这是一场极为残酷,充斥着刺杀、毒害的争夺史。
皇子们四处拉拢人脉,拉不到,就变着法子把这一条人脉弄死。
吴攸作为曾经的危楼楼主,自然最懂得如何“弄死人脉”。为大皇子效力时,吴攸动手以各种方式铲除过不少大皇子的敌人。
廖府便在这份名单之中。
但,或许是杀人者人恒杀之。泰元三十四年,吴攸踩着夺嫡的尾声病逝,终究还是没能看到大皇子登上皇位。
次年,颜王率军攻入京都,将自己的皇兄皇妹们屠杀殆尽。景帝侥幸上位,改年号为景元。
被褥的一角被某个小东西拱起来,很快就有一团毛绒绒理直气壮地挤进顾长雪的怀里,熨帖又温暖。
顾长雪轻轻舒出一口气。
今年已经是景元三年。距离那段最黑暗的时刻已经过去了三年。
……怎么有的人三年了还没断气??
顾长雪猛地翻起身,瞪视爪子不老实地来撩拨他头发的颜王:“你拿手念折子?”
颜王不紧不慢地丢开手上的奏折,冲他摊开手掌:“臣只是想帮陛下弄干头发。”
方才还湿漉漉的长发变得干爽顺垂,柔顺的青丝从颜王干净宽大,纹路分明的手掌滑落。
“……”顾长雪绷着脸瞪着颜王。
颜王眼底划过极淡的笑意:“臣何等冤枉。”
你冤个大头鬼,顾长雪黑着脸:“你替别人弄干头发,都是一声不吭,直接上手?”
“臣从未替别人弄过头发。”颜王轻飘飘地道,“也没人敢受臣的侍奉。”
颜王有意无意地偏过脸,露出轮廓清峻的下颌线:“更没人敢‘一声不吭,直接上手’拍臣的脸。”
所以说,两人都是半斤八两,谁有立场指责谁?
先动手的人理亏。顾长雪臭着脸躺回被褥:“继续念。朕允你停下了?”
“但凭陛下吩咐。”颜王从善如流地往后撤,不久后,案牍后重新响起念奏折的声音。
·
顾长雪以为,才跟颜王斗过气,再听这人念书,一整晚都不会睡得着。
但事实是,他不仅睡着了,还睡得罕见的沉。醒来时,已是上午。
顾长雪环视一周,没瞧见某张气人的面孔,也不知颜王是何时离开的,营帐里只剩他和小灵猫。
这猫睡相极差,上半截身体已经从床沿垂了下去。就这都没醒,依旧睡得四肢朝天,毛肚皮一起一伏。
顾长雪挪开眼神,刚准备掀开被子起身,动作猛地凝固住。
他带着几分狐疑扭回头,将猫抱起来,拨开蓬松柔软的颈毛。
原本挂着香油瓶的绳子不知何时被换过了,颜色和质感有些莫名的熟悉,像极了颜王的剑鞘布。
不远处的案牍上,一根泡过好几次水,已经不怎么结实的红绳被随意地丢在桌面上。
显然是某人先一步早起后,发觉香料瓶的挂绳不牢,于是顺手用自己的剑鞘布捻了一根新的。
“……”顾长雪一时不知该作何评价,最终还是把睡得天昏地暗的猫搁回床上,走到营帐口,撩开帘布。
笼罩了京都多日的雪竟变小了。
重一慢吞吞地走过来,身后跟着好几个玄银卫:“陛下。”
顾长雪扫了眼门神似的杵在重一背后的玄银卫,动了动唇,最后还是懒得嘲讽:“颜王呢?”
昨晚睡得太沉了,他感觉身子骨里还泛着懒劲儿,让他忍不住想靠着点什么打哈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