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佞臣(67)
圣上思考了半晌,摇了摇头道:“刑部审监司每隔一阵会去督查,林户院院史做不了假。沈容是何意?是不是这其中还有别的门道?”
赵念安吞吞吐吐道:“就是......就是他在尚书院当书吏的时候,院史大人叫他学着分折子,他去看了近年来的上折记录,十七年前西北偏远绀槐州遇大旱,父皇您免了绀槐州两年赋税,绀槐州知府大人每年都上许多请安折子歌颂父皇功德,而后一年,年初的时候父皇您见国库充盈,又免了绀槐州一年赋税,那年绀槐州知府未呈请安折子,那会儿皇祖父还是太上皇,正遇他驾崩,国丧后朝廷许多官员调动,乱成一团......”
圣上恍惚了半晌,突然放声大笑,笑得撼天动地,笑声回荡在御书房内,他捧腹道:“好他个沈容,真正是个妙人,足不出户替朕找回了二百万两白银。”
第54章
赵念安见他笑得高兴,觍着脸道:“父皇这就明白了?当日沈容与儿臣说的时候,儿臣听了许久都听不明白。”
圣上笑停了才道:“十多年前,戴震科驻守绀槐州,绀槐州地处偏远,当地知府是个老迂腐,做事一板一眼,想必是戴震科截下了免赋税的圣旨诏书,又截下了知府上报朝廷的赋税函牍,切断了两头联系,试图瞒天过海侵吞赋税银子,哪成想老知府做事认真,定要拿了执结,定是又遇上那书吏也是顽固不化难以笼络之人,戴震科怕事情败露,只好将银子送进皇城,那书吏过了目,给了他执结,银子便进了林户院,戴震科在朝中有人,自然也有些法子,银子入了林户院,却不入账簿,许是在四库中找了一库先把这笔银子送了进去,待之后再想法子拿出来,谁知又碰上你皇祖父驾崩,朕于那一年实行了改革,调动了许多官员,这银子便就拿不出来了。”
赵念安道:“二百万两不是小数目,工需库与内需库进出都是琐碎银子,备虚库银子寻常不变,突然多了二百万两也是打眼,故此儿臣猜测,那银子如今应在军需部,或是父皇私库中。”
圣上道:“若是送进了朕的私库,也过于大胆了些,朕派人去军需库,好好点点里头的银子,若是真的多了二百万两,也未免荒唐,军需库侍郎要严加查办!”
赵念安连忙道:“他对儿臣也凶得很呢。”
“你倒是会火上浇油。”圣上怕拍他的脑袋,“好了,此事若是查实,朕记你大功,去吧。”
赵念安起身行礼,美滋滋往外去。
圣上将内侍叫了进来,叹着气道:“这傻小子,被人盘算了都不知道,你去把北远侯叫回来。”
“奴才领命。”
圣上连夜派兵将军需库团团围住,北远侯亲自领了人带着戥子进了军需库,把所有银两全部挪了开,一摞摞称个清楚明白。
李繁荣被扣在地上大气不敢出,他眼神茫然看着北远侯,许久才木讷讷问道:“侯爷这是要做什么?”
北远侯答非所问道:“好你个李侍郎,平日里问你拨些银子,你总要抱怨国库空虚,今日本侯可算是见识了。”
底下人端着账簿过来,举着给北远侯看:“侯爷过目。”
北远侯瞄了一眼道:“看不明白,你就吱一声,这军需库里还有多少真金白银。”
正说着,林户院院史匆匆赶了过来,手里也举着账簿,北远侯看了他一眼说:“两厢对得上吗?”
院史忙不叠地点头:“对得上,一定对得上,下官岂敢私吞官银,侯爷明鉴。”
北远侯抱了抱拳道:“本侯奉圣上之命前来点算,多了少了与我无关,你跟圣上说去。”
北远侯领着人盘了一整夜,整整盘了三遍,林户院出事,太子党首先坐不住了,谁也不知发生了何事,只知闹出了极大的动静,生怕朝廷又出大案,牵扯出一堆朋党。
临近天亮的时候,北远侯打着哈欠上了朝。
林户院院史与军需库李侍郎跪在朝堂中央,缩着脖子皆不敢言。
明明闹了一夜,却不见圣上动怒,他高坐于皇位之上,神态轻松道:“太子,戴震科一案朕容你查了大半年,你是否也该交一个结论给朕?”
太子瞟一眼李繁荣,他沉着脸道:“父皇恕罪,儿臣一筹莫展。”
圣上冷笑:“北辰,你这审监司每日里都干些什么混账事?”
赵北辰倏地跪下,诚恳道:“父皇恕罪,儿臣失职,儿臣不知发生了何事。”
圣上大笑道:“你们自然不知道,你们两个在刑部闹了半年,半点不见真章,还不如安儿在林户院晃荡月余,倒是替朕结了这桩大案。”
众人猛然看向赵念安,赵念安木着脸,半点不露笑意。
太子与赵北辰蓦然想起之前几日,赵念安大闹军需库,如今想来,那并非他胡乱使性子,竟是有的放矢,奔着军需库去的。
圣上道:“戴震科那二百万两银子,安儿已经替朕找回来了,银子虽不多,却叫朕如鲠在喉,偌大的朝廷,天下最聪明之人齐聚一堂,却管不好这区区几两银子,朕真是万万没想到,在朕眼皮底下竟有此等荒唐事。”
群臣倏然跪下,惶恐告罪。
圣上盯着李繁荣的后脑勺,又道:“如今是太平盛世,朕知道各卿家脑袋里的想法,不做不错,多做多错,你一定是在想,从前的官犯的错与你何干,你坐上这侍郎之位以来不曾犯错,是吗?”
李繁荣含恨力竭道:“微臣不敢,是微臣督查不力,请陛下责罚。”
“朕自然要罚你,朕不只要罚你,林户院院史,审监司,朕统统要罚。”
圣上虽未重罚,也不曾轻饶,将相关之人连贬三级,又罚了俸禄以示惩戒。
圣上罚完了人,幽幽道:“朕赏罚分明,沈容何在?”
沈容彼时正在殿后方,闻言慢慢挪着步子走了出来,面色讪然道:“微臣在此。”
圣上‘嗤’了一声,却是笑说:“此次你立了大功,想让朕赏你什么?”
沈容瞥了赵念安一眼,淡淡道:“替陛下分忧乃是微臣本分,微臣不敢要赏。”
圣上见不得他那装模作样的德行,冷声道:“朕赏你白银万两,下去吧。”
“微臣谢恩。”
圣上温和笑道:“安儿此次立了大功,你想要什么赏?”
赵念安上前一步笑眯眯道:“那儿臣和沈大人一样,父皇也赏儿臣一些银子。”
圣上柔声道:“你岂能与他一样,你立了大功,朕心怀感动,朕赏你白银十万两,是他十倍。”
赵念安谢了恩,朝沈容莞尔笑了一下。
圣上正要退朝,北远侯走上前道:“陛下,只赏银子怎么够?二殿下此次立了大功,在林户院是屈才了,应当叫他去参谋院、刑部任职,说不准还能再抓出些贪官污吏来。”
圣上哈哈一笑:“容朕想想,退朝吧。”
朝堂上一夜之间变了天,原本是太子与三殿下二分天下的局势,如今赵念安突然插了进来,他如今背后有北远侯鼎力相助,又有沈容出谋划策,沈容无论如何都是沈相嫡子,且看沈容在相部四院这幅游刃有余的模样,不得不叫人戒备。
太子回到府邸气得手脚发颤,沈容显然是有备而来,他在尚书院任书吏,那是一年多前的事情,他一早就发现了戴震科案的蛛丝马迹,却隐而不发,在太子与三殿下斗的如火如荼的时候,他才叫赵念安横空出世,好一招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把戏,他这一举动不仅将赵念安捧上了高台,还将太子在林户院的手脚一次性斩断,这叫太子岂能不恨。
太子谋臣道:“二殿下此次虽立了大功,但也不过是一时之幸,圣上怎会将大宝交于他手,太子是否过于忧心了?”
太子咬牙道:“父皇后宫妃嫔无数,像万贵妃母子这般无权无势却备受宠爱的有几人,万贵妃沉得住气,赵念安也是如此,他装蠢卖痴了十几年,如今他拿捏住了沈容,有了沈容做他谋臣,自有北远侯相助,又有父皇偏爱,只要时机一到,他越过我去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