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收容所[无限流](128)
白渐潇沉默了。
“那时候收容所刚刚开发出一个方法, 用来处理一些无法被收容的迷失者。很多时候虽然我们已经竭尽所能, 但有些人的灵魂已经承受了不可逆的伤害, 永远不可能清醒了。我们只能把他们关在牢笼里细心照顾,但本质上那个地方和疯人院也没什么区别。这群人已经失去了人类的理智, 于是当时组织里很多人提议, 要把他们安乐死。”
“如果真的疯得救不回来了,安乐死也不是不能接受。”白渐潇说。
“我不同意, 我希望能让他们‘安乐活’。你知道固定资源点吧?通俗来说就是被玩家掌控了的游戏,当时收容所手里也握着一些资源点,其中一个就装在南衾留下的那堵荆棘之墙上, 那堵墙也被称为‘南墙’。
“被装在南墙上的那个游戏有个特征, 进入游戏时会失去记忆和感觉, 像是在梦里一样, 死亡的时候也不会感到疼痛。我们往往会把那些无法被收容的迷失者驱赶到南墙边上,抓着他们的脑袋向墙上一撞,他们就会跌进游戏里,早在游戏中等候的成员将他们一刀毙命——”
“等等!为什么要杀他们?这样不就会变得更疯了吗?”白渐潇问。
“一开始是这样,在游戏中死的次数越多,本体会变得越疯狂,但是死亡的次数再增加的话,他们就会像是一块被洗得皱巴巴的布料一样,褪出本来的颜色。换句话说,他们生前的一切记忆啊情感啊都会被洗掉,变成一个温顺的……白痴。”
“……”白渐潇一时说不出话来,“别告诉我,你们对南衾这样做了。”
“跳出来看会觉得很愚蠢,但当你身在局中的时候,你会感觉那是一条不能回头的死路,只能不断地走下去,”陆之穹苦笑道,“我们将南衾的灵魂‘洗干净’了。她变成了一张白纸,一个不谙世事的婴儿,和其他被洗过的白痴一样,被悉心照顾着,每天都过得很快乐,一点痛苦都没有了。”
“后来呢?”
“后来?感谢殷千翎吧。我和阿莫尔一直为此感到愧疚,后来我带殷千翎去见了一次南衾,留给了他们单独相处的时间。出来的时候殷千翎告诉我,他已经把南衾杀了,然后粗暴地把我揍了一顿。后来我回收了‘招魂’,并且把它放回了人类Beta里,再度封印起来。但这件事远远没有过去,它的恶劣影响一直流传了下来。
“首先,唐渊记住了招魂这个道具,并且把这个被诅咒的东西又拿了出来,复活了阿莫尔。
“其次,我是个坏老师,我教会了收容所里那群和我一样偏执的混蛋:你可以用爱的名义,来处决一个你爱的人。”
“什么意思?”白渐潇紧张地问道。
“2月14日那一天,我被处决了。”陆之穹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他们觉得我已经无可救药,但是他们仍然爱我,所以他们决定,用南墙洗刷我的全部罪孽。”
“……你是说,他们在游戏里将你杀了吗?”白渐潇颤声问道。他的手触摸的那颗心脏正在如此有力地跳动,告诉他眼前的男人仍然真实地活着。
“不是一次,而是成百上千次,”陆之穹点头,“让我从头说起吧。”
“我和阿莫尔渐行渐远,即使一开始我们是紧密不可分割的两半,后来在不同的环境中,面对不同的人与事,我们也无可奈何地各自发生了变化。阿莫尔甚至进化出了自己的能力,就是那个强大的感知力,他能够自然而然地与天地万物共鸣,感知人的情绪,看穿人的思维。这种能力出现在别人身上一定会十分可怕,但他是没有丝毫坏心的,他慷慨地用这种能力去关怀和抚慰迷失者们。他有父亲的威严,母亲的爱怜,神的慈悲与孩子的天真——这么恶心的话不是我自己编的啊,是当时收容所里流传的说法……”
说到这里,陆之穹都忍不住抖了抖鸡皮疙瘩。白渐潇不关心这个,他比较关心陆之穹怎么死的,捏了把他的胳膊,催促道:“然后呢?”
“塔是为了配合阿莫尔的能力建立起来的,最开始塔只是一个放大器,用来增强阿莫尔的感知能力,后来经过无数次的钻研和探索,塔甚至拥有了收发信号的功能。在阿莫尔能力的加持下,大概在九年前的某一天,我们收到了第一个外界的信号,那是在一个清晨,塔中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国歌声,想来应该是外面的节目在直播升旗。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天,歌声响起的时刻,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满眼都是泪水地望向高塔,明明在唱‘起来、起来’,他们却一个接一个地跪下了去,朝高塔膜拜。阿莫尔站在莲花般绽开的高塔之上,就像神明一样。
“那时候,是人间收容所的鼎盛时期,我们拥有别人所没有的希望。那一年唐渊也成功变成了人类,可惜他根本就没有身为人类的自觉,就像往常一样会随意打翻水杯和花瓶,但你知道,很多事情猫做起来很可爱,但人做起来就很讨厌了。我花了很长时间训练他做个人,收效甚微。”
白渐潇回想起唐渊那我行我素的样子,深表赞同。
“有一点与别人不同,他很爱我。他没有人类的道德是非观,是最纯粹的动物的爱,也就是说,哪怕我在外面屠了十座城,在他眼里也不会比没收他猫罐头更过分。有段时间我几乎众叛亲离,是他陪我度过了那段岁月,我因此很感激他。
“我和阿莫尔越走越远了,他越是受到众人崇拜,我就越讨厌他,我越讨厌他,对待他就越粗鲁,众人也就越憎恨我,就像一个恶性循环一样。阿莫尔还像以前一般温顺,无论我让他做什么事,他都微笑着答应。有一次我随口说了一句是不是叫你去死你也去?他真的转身想从塔上跳下去——他在用自己的办法折磨我!”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大家,你和阿莫尔的关系呢?”白渐潇问。
“我做不到,”陆之穹攥紧拳头,咬牙切齿道,“这是我一生最大的耻辱,我宁愿把它带到坟墓里!”
对自己另一半灵魂的嫉妒、憎恨,这是何等丑陋的情绪,光是拿到阳光下就让他感到自惭形秽,如果不是面对白渐潇,他不会有勇气说出这些。但也正是因为面对,暴露内心最黑暗的角落才会让他格外感到羞耻和痛苦。
白渐潇从背后环住他的脖子,刻意地打断他的思绪,“水都冷了,我们去床上说吧?”
“先把头发吹干,你体质差容易感冒。”陆之穹在抽屉里翻找吹风机。
白渐潇心想他录节目通宵连轴转不带喊累的,已经是业内知名的耐操了,怎么到这儿就变成“体质差”了?他有一肚子意见,却乖乖坐着,任陆之穹把自己的头发吹干。
“好了好了半干就行,再吹就损伤发质了。来,我帮你吹吧。”白渐潇转过身,却见陆之穹的头发已经干了。
“你头发什么时候干的?!”
“啊,很简单,像这样把水分分离出来就好了。”陆之穹抖了抖手上的湿毛巾,毛巾中的水分瞬间全部化为水珠飞了出来,变成了一颗飘浮在空中的水球。毛巾仍然维持着拧巴的姿势,却已经干透了。
“行,”白渐潇又一次对他的能力感到佩服,“那你干嘛不这么帮我干头发?”
陆之穹正在收拾两人的脏衣服,随口道:“我不敢对你用。”
“怎么?”白渐潇听懂了他的意思,嘚瑟地撑在洗衣机上,眨巴着眼睛追问了一句。
“怕伤到你啊,”陆之穹无奈地叹了口气,附身亲了下他头顶的发旋,“宝贝,少爷,让一让,我要洗衣服了。”
“那你怎么敢对自己用?”白渐潇裹着大浴巾,光着脚走来走去,踩起一地水花,“你就是一点都不知道心疼自己。”
劳动人民陆之穹洗完衣服,挑眉看了眼一片狼藉的地板,抓起了白少爷的脚擦干净塞进毛毛拖鞋里,拍了拍他的屁股,“乖,去床上等我,别添乱。”
白渐潇脸上还带着热气蒸出来的红晕,笑得特别暧昧,“那我去给你暖床哦,你快一点。”
事实证明,只要和他在一起,悲伤的气氛怎样也凝聚不起来,陆之穹的嘴角带着自己都无法察觉的笑,好像过往的不幸不过是为今天的幸福预支了代价。只要想到白渐潇在身旁,他就拥有了面对过去和未来的无限勇气。
陆之穹收拾好家务,轻手轻脚上了楼,白渐潇果然还没睡,正躺在他的被窝里玩手机。台灯撒下昏黄的光晕,他的恋人陷在棉被里,蓬松柔软,像是一颗点缀在奶油蛋糕上的草莓。
见他进来,白渐潇朝外翻滚了一圈,躺回了自己的被窝里,字面意义上地帮他暖好了床。
“睡前故事到哪儿了?”白渐潇打了个哈欠。
“当心听了睡不着觉哦?”
“不听我才会睡不着,快点。”白渐潇拿冰凉的脚丫子轻轻踢了他一脚。陆之穹顺势用大腿夹住他的脚,长手一捞把人抱怀里,“让我抱会儿。”
白渐潇想自己平时也是很挺拔俊朗一青年,怎么一被这家伙抱着就感觉自己格外娇小,像一个毛绒玩具一样完全填入了男人的怀抱。不过这感觉也不赖就是了,他安静地数着男人的心跳,听他说话时胸腔的震动,以及每一次无意识吞咽时喉结的震颤。
“总之,后来我感觉这样下去不行,必须做出一些改变,所以我想到了攀爬巴比伦塔。”陆之穹道,“之前我为了训练新人一直没顾得上爬塔,当我真正着手做这件事时,才发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为了进入巴别塔关卡,我主动接受了三千六百道诅咒,之后仅花了一年的时间就成功登上了巴别塔。”
“然后你就失去了那段记忆。”白渐潇说,“难道之前没有登上过巴别塔的人吗?他们也失忆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