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收容所[无限流](184)
“是什么呢?”欧冶子抓了抓下巴,“就是你明明已经感到无法理解,却自我逃避、拼命合理化的那件事哦。”
“如果你只是为了来说这些话,那你可以少费些心思了,”白渐潇懒得和他打机锋,“我没有那么容易被你动摇心神。”
“你喜欢陆之穹对吧?而且是一见钟情?”欧冶子突然转移了话题, “你曾对任何人一见钟情过吗?不不, 这样问太难为你了,更准确地说, 你曾对任何人产生过深刻的感情吗?那个玩世不恭冷眼旁观的大明星去哪里了呢?”
“闭嘴吧!”白渐潇彻底失去耐心, 心念一闪,将raw收了回来。
“这段早就设置好的程序,就是……”就在黑色薄膜消逝之时, 欧冶子对他露出了残酷的微笑, “你会爱上陆之穹。”
天亮了。
白渐潇如从噩梦中惊醒, 欧冶子最后的话阴魂不散地萦绕在他耳边。从进入监狱以来,他遭遇过无数挫折, 见识过无数地狱般的惨相, 也无数次崩溃过, 但意志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动摇。
理智的声音告诉他:这是敌人的离间之计, 都是无稽之谈,他试图瓦解你的斗志!欧冶子不过是瞄准了他心中最纤细脆弱的地方,恶狠狠地扣下扳机,他根本拿不出任何证据。如果他轻信了欧冶子的话,那么敌人的奸计就会得逞。对,他必须提醒其他人,小心敌人的谗言,什么都不要信……
可是……可是啊,如果欧冶子说的是真的呢?至今为止欧冶子什么都说对了,如果这件事是真的。他会喜欢上陆之穹,是因为身体里被植入了会爱上他的程序,那么至今为止的一切都算什么?他那么努力地想要冲破牢笼,和陆之穹好好地度过余生,到底都是为了什么?!
我是会如此轻易恋爱的人吗?一个尖锐的质问声叩击他的心房,发出空洞的回响。有的人——像阿莫尔,总是对全世界抱有充沛的爱意,能轻而易举地敞开心扉去爱任何人。但他不是,他从小就织起了厚厚的茧,将自己包裹在里面,他不知父母的爱为何物,他没有交心的朋友,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动过心,甚至面对粉丝们狂热的爱他都淡漠无感……那么我为什么会轻易喜欢上陆之穹?白渐潇质问自己。
他无法找到答案。
那是第一眼的心动,他喜欢他的长相,通过燕燕的传声筒听到他的声音总感到心安,和他触碰会感到喜悦,熟悉之后,总是忍不住想要拥抱和亲吻的冲动。他追逐他如追逐一个千丝万缕的谜团,心甘情愿地放任自己被缠绕进去,盲目又天真。
紧接着白渐潇又扪心自问:我是那样大度的人吗?在业内他是出了名的宽容友善,从不抢资源从不与谁交恶——但那只是因为他不在乎。在情感上他是个极度自我中心的吝啬鬼,从不兜售赎罪券。背叛自己的朋友他一个都不原谅,抛弃自己的父母他一生都不会与他们和解。
那么凭什么,他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原谅一个几次三番背弃自己的男人?无论被伤害到何种地步,只要陆之穹一恳求他就止不住心软,只要陆之穹再一次拥抱他,那种糖精一般的甜蜜感就会淹没所有的苦楚。
这些想法止不住地滚过脑海,如沸腾的岩浆将虚假精致的乐园夷为平地,白渐潇根本无法控制自己不去猜疑。欧冶子说得对,那些都是自己明明已经感到无法理解,却自我逃避拼命合理化的事,一旦怀疑的种子种下,过往的一切迷障都散去了,他恍惚地意识到,雾里看到的未必是花,也许只不过是一些色彩斑斓的毒虫子。
低等天使们鱼贯而入,为每个婴儿编号、测量体温、抽血、喂奶。白渐潇任由他们摆布,只有在喝奶的时候假装配合,过后都悄悄吐了出来。他本来有许许多多的计划要展开,此刻却完全失去了动力,睁着地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指头都懒得动一下。
就这样白天过了一大半,精神体忽然传回陆之穹的消息:“总算到上面了,白白你在哪里?”
再度听到他的声音,白渐潇心里五味杂陈,甚至还有些怨恨:管他真的假的,就是这个讨厌的男人,将他的生活搅得一团糟,让他变得根本不像自己了。他久久没有回答,陆之穹那边焦急起来:“白白,怎么了?你说话啊,是遇到危险了吗?”
“没有……”白渐潇勉强回了一句,“我在育婴室,走廊最深处那一间。”
“没事就好,我来找你,很快就到。”
“嗯。”
在等待的时间里,白渐潇忍不住开始琢磨一件事:这段程序到底是谁植入自己身上的?
欧冶子当然有最大的嫌疑,但白渐潇想不明白他的动机,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对付自己一个普通人。难道是因为那段预言?陆之穹曾得到预言,他将来的恋人名字里有个“白”,所以天使提前对付他,最终目的是对付陆之穹?
只有天使能植入程序,说起来,陆之穹不也是个天使吗?虽然从未展现出来,但他也拥有植入程序的能力吗?据说他的序列还不低呢……想到这里,白渐潇用了极大的意志力扼断了邪念的苗头,再想下去便是诛心了。
低等天使忙完离开后不久,门又开了条小缝,陆之穹鬼鬼祟祟地钻进来,婴儿们都睁大眼睛,好奇地盯着奇怪的叔叔看。白渐潇看到他,心头一紧,失声问道:“你怎么回事?”
陆之穹脸上身上都是大大小小的伤口,尤其是左肩一条又深又长的砍伤,让他的整个左臂无力地晃在身侧。
“没事,被发现了,”陆之穹口气轻松,“然后发生了一些电车阻击战什么的,问题不大,那群天使都被我消灭了,应该没有露出破绽。”
“是吗……”白渐潇有些心不在焉。
长期相处的默契让陆之穹敏锐地意识到恋人不是在担心自己的伤势,而是陷入了别处的哀愁。陆之穹问道:“白白,你是遇到了什么事吗?”
“没有。”白渐潇立刻否认,他下意识就选择隐瞒这件事。
“如果有事的话一定要对我说,我一直都在。”陆之穹不信他的话,但也发现他不愿意说出口。事到如今白渐潇对自己还不信任,难免让他有些伤心。
“嗯。”白渐潇只是点点头,“看到那个时钟了吗?指针转到黑色半边的时候,低等天使都会停止活动,那个时候你再来找我,我们一起出去。”
“好。”陆之穹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低头亲了亲孩子的脸颊,委屈地小小声道,“白白要是再多相信我一点就好了。”
“没有不相信你。”白渐潇努力露出一个微笑,但他的双眼通红,眼眶中还浸着湿润的泪水,陆之穹一点都没有被安慰道,情绪低落地离开了。
陆之穹一离开,白渐潇重重地大口呼吸起来,和陆之穹在一起,他像是溺进了水里一般几乎要窒息了。他的心快要割裂成两半了,一边情不自禁地为陆之穹的出现感到喜悦和安心,担心他的伤势(他忍不住怀疑:这是否也是程序的影响?),一边又无法自制地冒出更多的质疑和猜测。
白渐潇拉起小被子,把自己蒙在被窝里,紧紧捏着手上的指环。在无数的虚假的荆棘丛中,至少有一件事是真的:陆之穹爱他。
他们一起经历的战斗,一起度过的时光,他在陆之穹身上看到的令人喜爱的品质,这些也都不是幻觉。
不能继续在猜测中自我消耗了,白渐潇定下心来,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欧冶子想和自己玩游戏?那就和他玩下去,他一定要把欧冶子找出来,问出真相。如果欧冶子对他说谎,那就打爆他的狗头;如果欧冶子说的是真的,那么……那么他至少也要和陆之穹共同面对这个残酷的现实。
某一块地基摇摇欲坠,而经过一天的修修补补,精神殿堂又重回稳定。天黑后陆之穹来见他时,不由松了口气,白渐潇眼中的痛苦和猜疑已经消失了,重新闪烁着坚定的光亮。
白渐潇将自己如何收到短信如何遇见欧冶子的事一一与陆之穹说明,唯独略去了有关程序的事,“我们接下来去学校,不必苦等欧冶子的短信。如果他不来找我们,我们就去找他。”
他们连夜逃出了医院,也不能说是“逃”,毕竟他们堂堂正正地走了正门,连一个天使守卫都没有,夜里他们似乎都人间蒸发了。
白渐潇向塔发送信号,想让其他三队人马都在学校集合,然而这一次,阿莫尔却久久没有回答。
“联系不上?”陆之穹感到奇怪,“照理说应该不会出现上次的问题才对……”
上一次陆之穹与阿莫尔通过灵魂互相感知,因为信息量过大导致阿莫尔支持不住。阿莫尔“死”后,Amor重建了信号塔,使它具备了独立收发信号的能力。也就是说,他们现在是通过塔本身的力量进行交流,陆之穹一时也想不明白那头还会出什么意外。
“Amor戒备森严,不必太过担心,”逃出医院后,白渐潇变幻出成人的形态,率先一步踏在空荡荡的马路上,“不要在等待中浪费时间,我们先去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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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发生在Amor的事,恐怕并不是“意外”这么简单。
在警报声中,全Amor的成员都汇聚到塔下,震惊地发现半年前发生过的悲剧再一次重演了——那时候殷千翎趁着Amor内部大乱,率领大军兵临城下,若不是最后莫名其妙地突然收手,Amor早就已经被灭门了。
而这次,比上次多十倍有余的军队再次集结,忽然包围了Amor的领地。他们打出了金色的太阳旗帜,在天光下迎风招展。
如水中撒入了热油,监狱中人心惶惶,口口相传着同一个爆炸性事件:没有任何宣战,自由联合向Amor发起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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