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蓬莱(142)
谢苏伸手入衣内,握住了承影剑的剑柄。
那蒙面人若是对淳于笙下杀手,他做不到置之不理。
可是淳于笙仿佛被痛昏过去,再没了声息,蒙面人将她拦腰抓起,继续前行。
到得船头,谢苏才发觉四周的海雾已经变为暗蓝色,海面上蒙蒙的亮起来,这一夜竟然已经快要过去。
那黑袍人凝视海雾深处,冷声道:“船呢?”
立即有蒙面人上前,从怀中摸出一只哨子,放到口边吹了起来。
那哨声尖锐非常,蒙面人一连吹了三次,每次吹完都要间隔片刻,却一直没有等到回应。
他垂下头:“应是海雾太大,一时飘远了些,小人这就下水去寻。”
那黑袍人道:“罢了,也就是多耗费一些心神。”
他转身离开众人,从黑袍中露出一只苍白的手臂,按住地面。
血色光芒自他指间亮起,很快旋转成一个阵法,边缘飞速扩大,将船头的人全数笼罩进去。
与此同时,那条苍白的手臂缓慢地干瘪下去,似乎被抽去了所有力量,皮肤干枯焦黄,像一张蜡纸蒙在骨头上面。
几个蒙面人燃起引火符,留在木兰长船各处,火焰顷刻间烧了起来。
谢苏一瞬间明白了谈致远那句话是什么意思,除了此刻在船头的这些人,他竟是要将船工和剩下的昆仑弟子活活烧死在船上。
谢苏已将承影剑从衣下抽出,在何靖济耳边低声道:“你还撑得住吗?”
何靖济强自压制虫毒,点了点头。
“他们要烧船,货舱里的人都会死,”谢苏轻声道,“那些蒙面人你能拦住多少就拦多少,他们两个交给我。”
何靖济抬眼看去,谢苏已经离开他身边,自众人边缘走向谈致远和黑袍人,四周的昏晦一点点淡去,似乎随时都会天亮。
就算戴上了鬼面具修为暴涨,那个谈致远也没有被谢苏放在眼里,他悄无声息地靠近,更多是在注意阵法中央的黑袍人。
要在溟海上以术法将这么多人一起带走,似乎消耗了他所有的精力,右手臂干瘪下去的同时,黑袍人用左手握住右手手腕,阵法中的血色光芒缓缓闪烁。
熊熊火焰燃烧,腾起的浓烟冲破海雾,谢苏已将承影剑抽出两寸。
黑袍人跪地的身形忽然晃了一下,僵硬地转头望向海雾深处。
巨大的风声响彻海面,一瞬间狂风骤起,竟然将溟海上终年不散的海雾吹开一个缺口。
不对。
那不是风。
是一道无形剑气,自极遥远处扬起了这里的海雾。
灰白的天际点染上一痕金红,化作明丽霞光。
东方既白,那是蓬莱的方向。
第二道无形剑气渡海而来,所过之处怒涛沉浮,狂风席卷。
黑袍人再度催动阵法,血红光芒闪烁愈快,谢苏已经能感觉到阵中气机锁定己身。
第三道无形剑气似乎将整片天空一分为二,向着木兰长船袭来。
谢苏似乎已经看到极远处有一个身影,他身后是煌煌朝阳的金色光华。
却在此时,无数浓云汇聚海上,将天空全部笼盖,溟海如沸,无数惊涛骇浪涌来。
轰隆隆雷声响起,似乎随时都会有天雷降下,将整条木兰长船击碎。
然而雷霆奔向之处,却是蓬莱的方向。
黑袍人大喝一声,阵法成型,船头所有人随着血色光芒的消弭消失在原地。
谢苏似被挤压进不可挣脱的黑暗之中,但最后一瞬他所看到的景象,依然烙印在他眼中。
朝阳的炽烈光华之中,天雷降下,明无应站在极遥远处,高大身形一动不动,静如山岗,而他脸上只是一个略带嘲弄的微笑。
天雷之中,无数密密麻麻的咒文涌现。
雷霆加身,是为天罚。
第98章 寸心千里(一)
血色光芒一瞬间盈满谢苏的视野。
那令人窒息的黑暗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切景物天旋地转。
身体一轻再一重,落地时,却是在一片密林之中。
此处山深林密,晨雾弥漫,正渐渐散去,晨曦光芒透入林间。
偏有静水绕山,却无湿润水汽,反而一片死寂,好似连风都不敢经过水上。
须臾之间,他已经知道黑袍人用阵法将他们带来何处。
远处青山巍峨,云雾流淌,雄奇险峻,万山臣服。
所谓万山之祖,昆仑是也。
这环绕昆仑山的静水便是弱水,其上鸿毛不浮,修仙之人只是靠近,经脉中的灵力都会被压制,沉重滞涩,难以流转。
血色光芒倏尔消散,那黑袍人却好似支持不住,一瞬间委顿在地,谈致远皱了皱眉,上前查看他的境况。
似乎是因为在溟海上使用了阵法,黑袍人裸露的右臂已经干瘪到皮包骨一般,如同枯死的树木。
若要动手,就在此时。
谢苏心念一动,余光却见那些蒙面人已经散开。
地上躺着中了虫毒不省人事的昆仑弟子三人,手脚皆被绑缚的船工五人,还有一个不省人事的淳于笙。
何靖济虽然仍保有神智,却中毒渐深,气促不匀,若是此刻动手,也断然无法相助。
谢苏自己脱身不难,可要想将所有人毫发无伤地救出去,却是不能。
何况这黑袍人与谈致远百般谋划,不惜袭击木兰长船也要劫下何靖济,是意图对昆仑不利。
既然已经到了昆仑地界,此时正是弄清他们所图为何的时机,说不定还能探知黑袍人的身份。
谢苏稍一迟疑,机会已过,那黑袍人已经苏醒。
他出手如电,径直抓住一个站位与他最为靠近的蒙面人,扼着那蒙面人的脖子,将他拖到自己身前。
几乎只是眨眼之间,那个蒙面人的身体一抖,极快地干瘪了下去。
黑袍人掌心血色光芒若隐若现,竟然像是将蒙面人身体里的灵力全部吸干。
片刻之后,那蒙面人已经气绝,黑袍人却好似恢复了一些精力,缓缓地站了起来。
同伴命丧当场,其余的蒙面人却好像视而不见,无动于衷。
忽有一个灰色的身影晃动,似乎是想要趁机逃跑。
黑袍人手臂一动,动作快得几乎无法看清,那逃跑的鬼差已经被丢入了弱水之中。
他的灰色斗篷仅仅在弱水上漂起一瞬,随后整个人便被弱水吞噬,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喊出来。
谈致远似是有些不赞同,冷笑道:“你把他杀了,又如何为吾主挑选合适的人?”
黑袍人转身面向谈致远,两只一模一样的鬼面具相对。
“酆都鬼差要多少有多少,倒是你在溟海上闹出如此大的动静,只为了抓住你这师叔,又有何用?”
闻言,谈致远微微一笑,斜睨着何靖济。
他显然中毒已深,脸色红如滴血,额上冷汗涔涔而下,已经无法压制经脉之中乱流的灵力,浑身剧痛已极。
谈致远故意道:“小师叔,你猜此时,溟海上的那些弟子烧死了没有?”
“你!”
何靖济急怒攻心,唇边竟是又溢出鲜血。
谈致远又微笑着看向黑袍人,悠然道:“使者不必担心,我这小师叔自然是有用的。”
同样戴着鬼面具,谈致远却称呼黑袍人为“使者”,言语之间又似乎将那个身在幕后的人称为“吾主”,看来这黑袍人也不过只是一个傀儡。
谢苏在溟海上见到黑袍人使用术法时,确实有那么一瞬间,以为黑袍人就是元徵。
但若是元徵真身,不会因为用了个阵法就将自身损耗至此。他也一定能看穿,谢苏此刻正隐匿气息,混在了蒙面人之中。
谈致远望向那巍峨的昆仑主峰,目光竟然堪称崇敬。
“使者有所不知,昆仑的护山大阵传承千年,已经化生出阵灵守护,用寻常的法子是混不进去的。至于我这小师叔么……”
谈致远走到何靖济面前,微微一笑。
“门中皆知,掌门将璇玑剑传给丛靖雪,就是将来要他接任掌门的意思。但昆仑历来除了掌门,另有三位长老辅佐掌门,地位崇高。一位司戒律奖惩,一位掌管藏书阁的禁制,可随意调取门中传承至今的所有功法秘录,还有一位掌管护山大阵,担负山上诸峰的保卫之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