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蓬莱(45)
可他这句话说完,却发现明无应看着他,神色之中很是玩味。
“我又说错了?”
明无应笑道:“你看人的眼力没有,倒是能看出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
姚黄此时已经知道自己想得岔了,懊恼得低下头去。
明无应又道:“谢苏呢?”
姚黄低声道:“我让他在芍药园里帮我浇花……”
闻言,明无应淡淡地看过来。
姚黄猛然发现自己犯了大错,脸色霎时白了。
牧神剑此时就在芍药园中,神兵认主,谢苏若贸然靠近,必会被凌厉剑气所伤。
作话:
销明草,出自《王子年拾遗记》
第32章 拨雪寻春(四)
姚黄口中那个芍药园距谢苏的住处并不很远。
山中小径皆随着溪流而建,青石板路光滑平整,水声如环佩叮当。
走了不多时,谢苏便遥遥望见了那片芍药园。
芍药性苦微寒,可以入药。谢苏往日见过的芍药,大多是已经挑选移栽在盆中的,可以取其根削皮蒸煮晒干以入药。
但这里的芍药多如一片花海,谢苏甫一踏入园子,就觉得触目所见无不是各色的芍药花朵,似乎没有尽头。
这样一棵棵的浇灌下去,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做完。
然而谢苏却好似没想过这个问题,抽出衣带将自己的衣袖牢牢绑住。
这衣衫是姚黄给他准备的,宽袍大袖,是很洁净的白色。
谢苏从前在谢府的药圃中照料药草,这样的事对他并不难,只是不想将身上的衣服弄脏了。
芍药园的入口处有一小块平整空地,又打了几个木架子,其上摆放的无不是莳花种草所需要的工具。
有些是谢苏曾经见过也用过的,有些是他没有见过的,但是看那些器具的样子,谢苏也大概可以猜出是什么用途。
他先是往木桶中注满清水,随后用瓢舀水,一点点地浸润浇灌芍药根部的泥土。
这园中的芍药长势茂盛,大片大片的花丛甚至比人还高。
放眼望去,虽然花朵的颜色各异,但似乎还是以深红色居多,白色和黄色都各有一些,还有一些杂色的,花瓣深处是粉色,渐渐延伸上来就变成了白色。
这些芍药同谢苏往日见过的都不太一样,花朵甚大,花瓣质地宛如丝绒一般,挤挤挨挨簇拥着花心。
他提着水桶一连浇灌了十几棵芍药,自己也渐渐走到百花深处。
再一次取瓢舀水的时候,谢苏却发觉有些不对。
他已经浇灌了十几棵芍药,但木桶中的水却不增不减,一直是原来的样子。
谢苏将手伸进水里,掬起一捧来,清水便自他的指缝间落下,澄明清澈。
不知道是这水自身有奇异之处,还是盛水的木桶上被用了什么术法。
往日里,谢太医总是会将自己关在房中,对着几本不知道从何处寻来的残书古卷,专心研究其上记载的功法。
他执迷于修仙一途,炼制灵药是为了淬体,帮助自己感受到天地灵气,下一关则是将感应到的灵气引入自己体内炼化,一步步拓宽经脉,最终将灵气引入气海。
若是修炼得法,灵气便会再次从气海之中流向经脉,如此反复,灵气便炼化为灵力,可为自己所用。
但谢太医吃了许多灵药,却始终停留在最初的阶段。
对于这天地间的灵气,他似有所感,但谈到如何将灵气引入体内,便是数年之间都没有进益。
后来的那几年,谢太医每日将自己关在屋子里的时间越来越长,甚至到了闭门不出的地步。
那几本记载着功法的残书古卷,也被他日日夜夜翻阅得更加残破不堪。永州近海,颇为潮湿,那些书卷的保存本就不易,时间长了,就成了一堆纸片。
谢太医只得将它们一一重新抄录,找阳光晴好的日子,在院子里慢慢晒书。
那些时候,他便防贼一般防着所有人靠近,生怕有谁将那些功法学了去。
只是直到谢太医死,也没有炼化半分灵气,连一个最简单的术法也不会施。
可是这蓬莱山上,连一只浇花用的水桶上都有着奇异术法。
若是谢太医见到这些,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这是谢苏来到蓬莱山之后,第一次想起谢太医。
他收束心思,舀水向另一棵芍药浇去。
片刻之后,谢苏看着自己手中的木桶,动作忽然顿了一顿,似乎在一霎那间想到了别的什么事情。
若他眼见为实,那么这木桶或是水中必有一个奇异术法,不管如何取用,都可以维持清水不增不减。
既然有这样不可思议的术法存在,又为什么非得由人来给花浇水呢?姚黄大可以再施一个术法一齐将园子里的花都浇了。
谢苏只这么略想了想,就觉得此刻自己所处的花丛跟园子入口处已经大有不同。
这些芍药虽然生得十分茂盛,其间总还留有空隙,足够两人并肩进出。
可谢苏走到这里,却只觉得满目花朵密密匝匝,那些芍药叶片挨在一起,不时蹭到他衣袖之间。
而那些鲜艳美丽的花朵仿佛就盛开在他的脸旁,细腻如丝绒一般的花瓣有时会擦过他的脸颊。
谢苏转身望去,他的来路已经被挤挤挨挨的芍药花挡得没有一丝空隙,可他明明记得自己就是从这个方向来的,那时这里还有一条窄窄的小路。
忽然之间,谢苏听到了一些细碎声响,像是从什么极其幽静空旷的地方,传来的轻飘飘娇滴滴的人语。
“哎呀,都怪你,被他发现了……”
“为什么怪我,明明你也去蹭他了!”
“他长得可真好看呀。”
“为什么不是姚黄来?”
这些声音听起来像是韶龄女子在说话,可是那说话的语气偏偏娇软得如幼童一般,天真无邪。
谢苏环顾四周,花影叶丛之中除了他连一个人都没有。
反倒是因为他这个动作,那些声音纷纷笑起来。
“你在找谁?”
谢苏微微退后半步,只觉肩上被什么东西轻轻一拂。
侧过脸去看时,发觉那竟是一朵深红色的芍药花。
谢苏道:“是你们在说话?”
又是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芍药花道:“自然是我们啦,难道你在这里还见到了别人?”
谢苏听它们窃窃私语之中提到了姚黄的名字,也不觉得这些芍药对他有什么恶意,因此解释道:“是姚黄让我来给你们浇水的。”
“那姚黄呢?他去做什么了?”
谢苏微微颔首:“我不知道。”
又有一个娇软声音道:“他是来取园子中心那个东西的,是不是?”
一时之间,倒有许多个声音响了起来,是那些芍药花们在七嘴八舌地吵架。
“你怎么知道他就是呢?”
“是姚黄让他来的呀!”
“那日蓬莱主和姚黄在园子里说话,咱们可是都听到了,那个东西原本就是为别人准备的,到时候也要被取走的。”
“如果不是他,还能是谁呢?这里再也没有陌生人来了。”
花儿们争吵了片刻,似乎终于达成了一致意见,不再说话了。
花影摇动,那些芍药花丛之中,奇异地出现了一条小径,弯弯曲曲不知道通向何方。
只是小路尽头的花影之后,似乎有什么东西盛放出金色光华,如呼吸一般明灭。
谢苏举步向前走去,绕过最后一丛遮目的花影,见到了一棵树。
那是一棵枫树,却与世间的枫树大为不同。
它的叶片生得极低,扩散开来,如同华盖一般。
这一层叶片之上又有一层,只是延伸的范围要稍小一些。
如此反复,总共有五层,便如宝塔一般,最上面一层叶子大约只有那些芍药花一般大。
这枫树不高,最顶一层也不过就是比谢苏高一点点。
然而最奇异的,是斜切进枫树树干的一柄剑,那些金色光华就是从这柄剑上散发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