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蓬莱(154)
一旁的杜靖川拉了拉那锈迹斑斑的铁索,哗啦哗啦的声音中,山风低啸,声似嚎哭。
要到达山巅那处牢房,只有这么一条路可走。
眼前山岩直上直下,这道狭窄阶梯就是在山岩上硬生生开凿出来的,仅容一人通过,那石阶更是窄得只有半只脚掌那么宽。
谢苏原本站在众人最后,这时却看到明无应向他走来。
一句“师尊”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谢苏只看到明无应眼中微微漾动的笑意,就觉得后腰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揽住,身体顿时轻如鸿毛,向上飞去。
他被明无应揽在身前,好似被清淡的白檀香全然包裹起来一样。
所谓凭虚御风,不过如此,这险峻非常的玉簪峰,在明无应面前,同寻常的山峦也没什么两样。
长风流云从谢苏身边掠过,脚下就是看不到底的万丈深渊,云雾聚而复散,隐隐现出陡峭的山岩,及山间的野草枯树,一脉荒凉。
“别往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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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无应的声音忽然在他耳边响起,谢苏不由自主抬眼看去。
因着二人之间近在咫尺的距离,明无应的嘴唇正对着他的鬓角。隔着衣衫,谢苏仍然能够感觉到明无应掌心的热度。
……太近了。
由不得谢苏心头转过第二个念头,明无应已经带着他落在山巅。
明无应放开他的一瞬间,谢苏向后退了半步。
此处寸草不生,巨大的山岩裸露在外,上面满是风雨侵蚀的痕迹。
锈迹斑斑的铁索却延伸到不远处一块凸起的山岩之下,外面由栅栏混着竹片遮挡起来,勉强成了个简陋的小屋,足以遮风挡雨。仅剩的两扇窗户,却都被钉死了。
小屋之外,有七道赤金光芒冲天而起。
每一道光芒之中,都是一柄长剑,深深地楔入山岩。
七柄长剑之间有流光织成的锁链,彼此维系,组成了一个十分强悍的阵法。
这玉簪峰的山巅本就陡峭到几乎无法靠近的地步,又有七柄长剑组成的剑阵镇压,谢苏忽然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会被关在这里。
明无应似乎对那七柄长剑颇有兴致,旋即靠近其中一柄,认出了剑身上的铭文。
“天枢。”
谢苏也走到离他最近的一柄长剑之前,低头看去。
七柄剑的形态都是一样的,比寻常的剑更要长一些,锋利异常,在这山巅受风吹雨打,不知过了多少年,仍有雪亮的剑光。
剑身上的铭文却并不相同,谢苏面前的这一柄叫做摇光。
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这七把剑是以北斗七星来命名的。
明无应道:“这是昆仑先代掌门梁培雍的佩剑。”
谢苏颇为意外:“先代掌门?”
明无应笑了笑:“他是郑道年的师父,修为还算不错,但是教徒弟的本事就差了点。不过……”
“不过什么?”
“此人过世很早,”明无应打量着山岩下那座破败小屋,“据说是跟一个魔头鏖战数日终至力竭,七剑尽毁,同归于尽了。”
可这七柄剑却是悄无声息地伫立在玉簪峰的山巅,彼此呼应,成了一座牢不可破的剑阵。
明无应悠然道:“难不成梁培雍还没有死?”
“先师确已过世多年。”
谢苏循声望去,郑道年已经从那道狭窄石阶走了上来,在他身后则是徐道真等人。
杜靖川和丛靖雪的神色都很平静,显然一早就知道先代掌门的佩剑并未被毁,而是伫立于此。
而徐道真像是听不到其他人说话一般,只是盯着剑阵,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睛之中竟有一丝深厚眷恋,混在痛苦之中,久久没有消散。
徐道真脸上的细微情绪变化全被谢苏看在眼里,回想起自己见到徐道真以来,她的种种行事,谢苏像是模模糊糊地知道了她对自己青眼有加的因由。
郑道年走到剑阵之前,神情庄重,似乎是在缅怀先师。
片刻之后,他缓缓道:“当年乌蛊教出了一位大能修士,可惜却坠入魔道,先师与此人也确实有过一场鏖战,却不是同归于尽……”
徐道真忽然冷哼一声:“若不是姜红萼这歹毒女人一早就在师尊身上用了蛊术,师尊怎么会……怎么会死在她的手里!”
她初时语气冰冷,说到最后,已经转为悲愤,一双晶亮的眼眸满是刻骨仇恨。
郑道年长叹一声,又道:“被七星剑阵束缚在此的,正是出身乌蛊教的前辈高人,姜红萼。当年先师已知再无法子阻拦她入魔,便在临终之前,将一身修为封在七剑之中,将她困于玉簪峰上。”
明无应随口道:“只是如此么?”
郑道年顿了顿,这才低声道:“姜红萼入魔之前,曾与先师相识于南疆,性情相投,引为知己……”
身为徒弟,言及先师身前事,自然不好说得太过露骨,所以郑道年言辞很是隐晦,谢苏却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
大约梁培雍与这姜红萼之间,是琴瑟和鸣,相互恋慕。
谢苏抬眼望去,只见徐道真脸色铁青,径直打断了郑道年的话,冷冷道:“掌门师兄说完了吗?”
对她这样近乎无礼的话,郑道年却似乎很是能够体谅,微微摇头,不再说话。
徐道真微有哽咽之声:“师尊对她,早就是仁至义尽,手下留情,她却用蛊术,在师尊毫无防备之时,取了……取了师尊的性命,难道还不够歹毒吗?”
“你是说我心肠歹毒么?”
山风之间,一个幽幽的声音自小屋中传出。
“你师尊与我在一起的时候,曾说天下之间,我去哪里,他就随我去哪里。他要做昆仑掌门,终生不得自由,不就是违背了自己的诺言?”
那声音空灵幽渺,竟还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夺去你师尊性命的那道情蛊,我在自己身上也下了一个,怎么死的是他,不是我呢?”
谢苏所站之处离徐道真稍稍近些,此时已经能感觉到她身上灵力奔涌,一触即发。
郑道年语气严厉了几分,告诫道:“你若是不能持定心神,即刻给我离开玉簪峰。”
徐道真面色微红,胸口起伏,显然愤怒已极。
与此同时,所有人都听到了细细簌簌的声音从小屋的方向传来。
从那干枯腐朽的竹片缝隙之间,爬出来无数密密麻麻的银白色小虫,身躯近乎透明,一对口器却是闪着幽微的蓝色光芒,一望即知有剧毒。
虫子越聚越多,像是海潮一般从小屋中漫了出来,又如沙塔一般垒起,幻化出一个曼妙的女子身形。
姜红萼静静地站在众人面前,她的头发竟然已经全白,三千银丝如瀑垂下,一直垂到了地上。
她身上裹着一段银白色丝绸样的东西,变幻流动,下面却是一双赤足。
在她身形显化的那一瞬间,七柄长剑之上的赤金光芒忽然大盛,彼此之间流光一样的锁链也强烈地震颤起来。
姜红萼撩开眼前的长发,目光从他们身上挨个地打量过去,看到明无应和谢苏的时候,眼神停留稍久,似乎是因为从未见过他们的缘故。
她的相貌很难用美或不美来形容,素净到底,浑然天成,像月下的霜。
徐道真双手握拳,浑身发抖,她看向姜红萼的眼神,好似若是没有这道剑阵拦着,就要冲上去生啖其肉一般。
姜红萼却要平静多了,她淡淡地看着徐道真,说道:“梁培雍活着的时候,你这样胆小,不敢说出自己的心意,怎么他都死了这么多年了,你反而还是这么恨我?”
杜靖川和丛靖雪身为徐道真的晚辈,虽然多年以来,大概知道自己这位小师叔的心结到底是什么,可是这样直白地听到他人说出来,均是敛着眉目,一言不发。
徐道真冷冷一笑,撩起衣袖,露出臂上经年受罚留下的伤痕,说道:“师尊丧命于你手中,自然时时刻刻都不敢忘。”
“那你就来试试,杀不杀得了我,为你师尊报仇?”姜红萼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