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楚]霸王无独(27)
如今一向
刚愎的项王幡然醒悟,要拨乱反正,他们自是乐见其成,岂有反对之理?
即便是场中少数唱反调的,也只是忧心收拢
民心上恐会过于艰难罢了。
项羽面无表情地听着底下人热烈讨论,不时颔首,示意认同。
他将吕布召来,纯粹是
为了让众人知晓功劳该归到何人头上,还是为其作脸,才特意安排在原左尹项伯的坐席上。
若换做旁人,面对项王如
此用心的提拔,早已感动涕零,誓死效力了。
而在吕布身上……他只在暗自庆幸逃过一劫的同时,决定看在方才那肉
尝着不赖的份上,少骂这憨王几句。
对一向固执、这回竟不声不响地改了主意,做出英明决策的项羽,范增老怀欣慰
的同时,看吕布是既敬佩,又喜爱。
如此智勇双全、竟连执拗的项王也能屡屡劝动的奇士横空出世,却是不重名利,
只忠心耿耿地伴于王侧……
只能说是上天赐给霸王的气运了。
范增作为项王身侧的幕僚之首,待方略定下后,自
是制定具体委命之人。
他也充分汲取了项羽在函谷关前大怒讨刘、冲动之下三番四次改主意的教训,为防止夜长梦多
,项王再次出尔反尔,他这次是连明日都不乐意等,当场就将事务逐一安排下去了。
吕布吃饱喝足,撑着一侧下巴懒
洋洋地看了会儿热闹,很快就觉无聊透顶。
既司马之位应要改许原为雍王的章邯,那他应当能讨个别的做做?
看
着范增那发须雪白的老头儿在辛辛苦苦地安排职事,吕布生怕被砸个搞内政的差使,赶紧寻了个借口,想着溜出殿去。
吕布一开口,一直板着脸发呆的项羽才回了神,淡淡地睨了他一眼。
他自不难看出一直变换坐姿、愁眉苦脸的吕布
的确坐不下去,还真一抬手,不仅随了他意,还将一向与他交好的韩信给一道放出去了。
项羽骤改主意,定下迁王都
于咸阳的决策时,项伯自是无从得知的。
他也全然不知,自己由早前刘邦送来的财物里取出贿赂狱卒、好令他们多看
顾狱中张良的行径已然暴露,还因那前秦宝物上特有的宝库印记,导致连迟钝如项羽都能顺藤摸瓜,怀疑上了他早同刘邦
暗通款曲。
他自尊心同样极高,并不亚于项羽,且始终认为自己一举一动,皆顺‘义’而为,因而不论是将楚军动向
告知张良,私会刘邦,收受宝物,还是在项羽前奋力为刘邦周旋,为此不惜损害楚军利益……他也奇异地始终不曾问心有
愧过。
那日宴中当他不得不挺身而出回护张良,却公然受吕布这一无名小卒挑衅与羞辱,奈何武力悬殊,他纵然气怒
,也心知不是对方对手,只能忍气吞声。
单就此事,已让他郁气难解,然更让他难以置信的是,素来对他超然信重,
尊敬有加的项羽,竟是铁了心地纵容吕布待他如此无礼!
想他身为项氏族长,多年来栉风沐雨,为晚辈鞍前马后,却
落得如此一个凄凉下场,不免让他对项羽生出满腔怨恨。
项羽不来请他议事,他既为自己在对方心中地位骤降而默默
不安,更觉颜面再次受损,如何会去卑躬屈膝地请和?
他在加深了对吕布和项羽怨恨的同时,索性除了去牢房里探看
张良外,大多时候都只留在自己殿中,于外头的动向的感知,自就晚人一步了。
唯一不变的,是他要私放张良的决心
——项羽喜怒未定,杀性甚重,张良在狱中多关一日,便注定多一分危险。
待分封之后,大军启程回了彭城,身处楚
国王都,就更难有出逃的机会了。
项伯辗转反侧,最后还是决心不顾张良先前那回会见时的反对之意,先设法将人救
出再说。
第20章
项伯原还想计划再周全些,这会儿却顾不了那些了。
他认为自己毕竟是项羽血脉相系的叔父,又
有着汗马功劳,只要他坚决不予以承认,纵有旁人进谗,项羽也不至于信了他们,大可蒙混过关。
子房可就不同了。
他可是亲眼见着那日宴上,项羽所表现出的浓重杀心的——若非那满腹阴谋诡计的吕布打了什么坏主意,出面拦了一
拦,他的确不敢直面阻止。
明知项羽对敌暴戾,他岂能安然坐视子房立于危墙之下?
一想到子房当年救下他性命
所施的恩义,项伯便愈发感到义不容辞。
他一狠心,决定不再犹豫。正所谓择日不如撞日,她索性就挑在项羽召尽重
臣、守卫最为空虚的此时。
为免引人注目,他只点了二十亲兵,便悄然朝牢房去了。
下到狱中后,面对主动迎上
来的贪婪狱卒,他只以眼神下令,身后亲兵即刻会意,趁那几名狱卒俯身行礼时,利落将人尽杀了,摸出了身上钥匙。
在牢房中闭目沉思的张良自不可能漏听了这些动静,一睁眼,便见昨日才见过的项伯神色紧张,正亲自低头开锁,匆匆
问道:“子房可还无恙?”
张良吃惊道:“项兄这是……”
“项王脾气暴戾,于子房业已起了杀心,”项伯终于
将厚重锁扣打开,松了口气,飞快解释道:“愚兄即便豁出性命,也绝不肯目睹子房再受其胁迫……锁已开,贤弟,快随
愚兄来!”
事发突然,饶是机智善谋如张良,除了强行按下心中不安,由着项伯将他连拉带拽地带出了牢房,又在囚
衣外套上楚兵装束,混入亲随队列出了牢狱外,也来不及有更好的提议。
项伯还是首次直接违背项羽的意愿、行下除
‘报救命之恩’这名头外,连块像样的遮羞布也难寻出的叛徒之举,心中紧张之剧,可想而知。
一行人故作若无其事
地出了监牢,朝宫门处行去。
即便项伯近来不似从前那般受项羽亲近,到底是多年来最受看重的堂堂左尹,是以他脸
色阴沉地带着一行亲随朝宫门快步行去时,路途上的楚兵们虽心中疑惑,倒也无人敢出口问询。
且因项伯平日予人随
和好亲的印象,骤然沉着脸,更是将楚兵的注意力都吸引去了,无暇留神混入亲随从中的那张生面孔,以及他那格格不入
的步姿。
项伯脑海里那根弦始终绷得紧紧的,途中只闷头速走,加上头顶上日头正高,天气炎热,一身将官装束的他
已然汗流浃背。
他不开口,张良还在消化这忽然转变的事态,也是无话。
他毕竟在牢中被关了半个月,精神虽称
不上萎靡,此时却也还艰难地适应着刺眼的阳光、竭力走得与身边亲兵步态一致、不至于过显步伐虚软。
在对自己所
行之举的严重性心知肚明的这一行人看来,这段已走熟了的路途此时却显得无比漫长,不知过了多久,守兵最少的南宫门
才终于遥遥显现。
几乎是看着那熟悉宫门的瞬间,一直心绪焦虑的项伯,才猛然松弛下来,面上勉强挤出一抹笑,微
转过头来,看向身后张良道:“子——”
一个‘房’字还未来得及出口,所有人皆听到一道凌厉的破空声倏然划过,
同时出现的,则是一道不知从何冒出、疾掠而下的细长影子,仿佛险之又险地刚巧擦着刚侧过头的项伯的脸颊而过。
在蹭破他面上油皮,叫一缕血花溢出前,那道携着千钧之力而显得迅捷无比的细长影子,便在所有人的余光中继续前去。
——既似电光穿云,又如火光坠地。
直到它气势万钧地嵌入了项伯距靴尖一尺之遥的那块硬实土砖,才终于停下
势头。
也就是到了它彻底静止的那一刻,对此猝不及防的众人,才看清它的真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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